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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情之爱,就是不管世俗的差异——对话李银河、“大侠”

2015-01-03 南方人物周刊

本刊记者 邓郁 彭苏 发自北京/编辑 郑廷鑫

南方人物周刊微信号:peopleweekly

激情之爱,就是不管世俗的差异

——对话李银河


早就了解跨性别,最近几年才知道LGBT这词

人物周刊:这次“出柜”算不算是你对自己的生活“交代”最彻底的一次?

李银河:其实都不能叫“出柜”,因为“出柜”一般指的是LGBT人群公布他们的隐蔽的性倾向和身份,那公布我是异性恋怎么能叫“出柜”呢?实际上他(“大侠”)才是“出柜”,告诉大家,他(心理上)是男性。

人物周刊:那对外界“交代”的话有没有一个底线,有什么事情是你没必要一定要说的?

李银河:当然啦,实际上我把“我不是同性恋,是异性恋”这句话说完了也就行了,不想让媒体过多地、太紧地逼近我们的生活。比如说性,我为什么一定要谈呢是吧?这个性,对每个人都是隐私的。还有生活中的好多细节,我也不希望大家知道,干嘛呀,是吧。

人物周刊:你对 LGBT这个名词的了解也是近几年的事?

李银河:对。我了解跨性别这类人,已经很多年了。但直到大概四五年以前,美国使馆有一个文化处的官员到社科院去交流的时候,才听说LGBT这个词。他当时把LGBT各个字母代表什么都跟我说了,然后说“在美国现在不知道LGBT就别当政治家了”,给我印象很深。在美国,LGBT就是一个政治的话题,在中国还比较偏文化……其实也是政治。中国在联合国那个反性倾向歧视公约(决议)里面投的是弃权票,这不是政治嘛,这表明我们在同性恋问题上的政治态度。

人物周刊:你已经告诉大家,性别应该取决于心理性别上的认同,所以大侠是男性,性倾向也是同样道理。但还是有不少人坚持认为大侠生理上是个女的,你和(他们认为的)“她”之间就是同性恋,这种声音特别顽固和强大。

李银河:缺少常识吧,因为这个跨性别人群,比同性恋比例还低,所以多数人是根本不知道他们存在的。然后呢更进一步地,能够对同性恋和跨性别做出区分的人就更少了,所以多数人都不理解呗,多数人根本就不知道。

其实有一个更有说服力的例子,就是金星夫妇。金星是跨性别,做了手术,跟德国男人结婚,那个德国男人并不因为和金星结婚就变成同性恋,对吧。我跟他(大侠)的关系不是一样?就是性别反过来嘛,就是他是跨性别,我也并不因为跟他交朋友,我就变成女同性恋了对吧。这个东西对很多人是有点绕,所以想不过来。

人物周刊:一个人怎么意识到,自己是一个跨性别的人?这个当中有没有一些具体的判断标准?

李银河:反正有好多具体的遭遇可以说明啊,你好比说他(大侠)吧,一开始他以为自己是同性恋,然后就在女同性恋圈子里找朋友,就从来没找到过他喜欢的,因为同性恋女人喜欢的就是女人,而他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是女人,所以就老找不到合适的。他小时候就喜欢女老师,大了以后有过很多的女朋友,全都是异性恋女人,就是说他在同性恋群里找不到朋友,这个不是很说明问题吗?而女同性恋里的Tomboy就可以找到女同里的P啊,就很适应啊。而且跨性别的人是绝对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女性,这是一个区别。

人物周刊:我们跟跨性别的人聊,拿什么来判断自己跨性别?还有一点就是对与自己原来的性别相关的生理特征表示排斥,比如说我有乳房我想束胸,比如说我不喜欢去上生理性别的那个厕所。

李银河:对,他们厌恶自己的(原有的生殖)器官、性征。其实我原来对跨性别做手术就有看法,有一次我问陈焕然(著名的整形医生),为什么跨性别的人非得做手术不可呢?如果说你觉得你是另外一个性别,你就按那个性别那个样子去生活就完了嘛。你为什么非得有了他的生理才能按他那个样子生活呢?我对他们这群人做手术一直是画问号的,觉得没必要。

如果是因为社会压力,“你想像一个男人那样生活,就必须把女人的器官都去了”,这样的强加是不对的,这是对他们的一种约束或者压抑。可是有时候是自己憎恨那个器官,那他去做这个手术,你也没有足够的理由去阻止他了。因为他觉得长在他身上就难受,就要把它去了。

人物周刊:大侠他也做过部分的手术,那他的动机和原因?

李银河:他应该是厌恶(自己原来的器官)。

人物周刊:只是单纯的厌恶?

李银河:因为我和别人都没给他压力,就是你不是不能(以女人身体来)按男人那样生活啊。

人物周刊:那这就是他对自身有种强烈的性别表达?

李银河:对啊,我是个男人我怎么能有这个东西呢?

人物周刊:不过“大侠”对自己的这种性别认同似乎也是来自于你的专业知识,跟你接触以后?

李银河:对,一开始他以为自己同性恋呢。

用“酷儿”好一点

人物周刊:这些年你遭遇到各种言论攻击,你觉得社会对于性少数人群的接纳度有怎样的变化?

李银河:接纳度还是提高了。我们跟北大做过公众对同性恋的态度调查,电话调查,中国人对同性恋的接纳程度还是相当高的,在个别指标上超过美国。

人物周刊:美国是因为宗教上的阻力?

李银河:对,宗教原因。其中一个指标,你认为同性恋跟异性恋应不应当有同等的就业机会?中国的受访者中有91%说应当,然后美国是86%,香港也是86%(记不得是哪年的数字了),大陆的反而接纳度更高一些。

跟美国相比,公众的态度是有一个很有趣的区别。美国是一个纺锤形,就是两头大中间小,奥巴马连任的时候,47%的人赞成同性婚姻,43%的人反对同性婚姻,中间百分之十几的人态度不明朗。中国是一个枣核形,完全不能接受同性恋的占百分之一二十,认为同性恋完全没错的百分之一二十,大多数人在中间,这跟我无关,或是我不知道什么的。这是非常典型的中国文化,中庸嘛,大家都不喜欢对事情持特别极端的看法。

人物周刊:同语的徐玢说,二十多年前,是你把同性恋概念第一个引入中国社会的,二十年以后又是你的这个事,让跨性别头一次被全社会认识。这是一种偶然还是……

李银河:这是偶然的,其实我的那些学术著作里,早就提到跨性别的人群了,易装的、易性的,有定义也有论述,但是没有人注意到,只有这事出来大家才注意到,大概也是他们比例太小了,在人群里。

而且也是和自己的私生活有关了,所以就引起关注了。其实在金星那已经(开始了),你得有一个人在那儿。要是光是理论,大多数人都不关心,也不会去看这个理论和学术上是怎么定义的,可是你有一大活人往这一站就不一样了。

人物周刊:这些概念和定义、分类,的确复杂。你说过,“其实没必要分那么细,非常态的人称为酷儿就可以了。”为什么?

李银河:对,其实“酷儿”(queer)这个词是泛指所有在性的问题上“越轨”的人群或者倾向。“酷儿”把性、性别、LGBT、虐恋什么的,全都包括了,也包括那种无性恋,男的也不爱,女的也不爱,就是与众不同。我觉得这样给人一种更自由的感觉,有的时候这个东西也会变动的。你比如说我一会儿变成这样了,一会儿变成那样了,怎么办?

而且这里面有一点“身份政治”。福柯讲,所谓同性恋不是tobe而是to do。不是说你成为一个同性恋者,或者说你是一个同性恋者,而是说你去做同性恋这个活动、这个事。这个身份根本就不应该存在的。

在19世纪性学之前,没有“同性恋”这个词。古希腊时,同性恋是个普遍的社会实践,每一个少年都有一个师傅教他格斗和文化,同时也是他的性伴侣。然后这个小孩长大以后就去结婚生子了,就异性恋了。可是谁也不会说这些人都是同性恋者,那时候就没这个概念。同性恋成为一个身份,是在19世纪以后这个词才出现的,它实际上对人也并不是一种很精确的理解。

后来同性恋这个身份成了政治斗争的需要。如果根本不存在同性恋这样一种身份的话,那你怎么争取权利,做平权斗争?但实际上它并不是对这种现象一个确切的描述。比如女权运动中也有身份政治的问题,你要说女人根本就不存在,女性不存在,那你怎么搞平权呢?可是实际上到底有没有百分之百的,这个人是个女人,那个人是个男人呢?

所以用“酷儿”就好一点,不是那么特别明确的身份了,谁都说不清酷儿到底是个啥。

跟这个人,偏巧发生了爱情

人物周刊:有人觉得,你干嘛不找个正常男人,非得找个这样的?

李银河:(笑)这世上是有好多正常男人,偏偏我的找伴侣的标准,是爱。我对别的东西,都比较忽略。跟这个人,偏巧发生了爱情。

人物周刊:相爱相处上,他和别的(生理性别和性别认同一致)的男人,有啥不一样?

李银河:就是我对别人没有爱,对他有。就这点区别。

人物周刊:“大侠”当时对你一见钟情,但也是隔了一段时间才表白?

李银河:嗯,“激情”的产生,多半因为可望不可即吧,就像是13世纪的骑士和贵妇。但因为我们俩在外人看来“差”不少,他一开始也没表白。

人物周刊:对他来说,那些学历、社会地位的外在条件,也会成为追求你的障碍?

李银河:嗯,就像当初我和王小波,社会地位也差挺多的。不过对侠子,倒也没成为障碍,毕竟激情之爱,就是不管世俗的差异。好像《仲夏夜之梦》里沾上神奇的花粉,你就爱上你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

人物周刊:但你对他,这么多年都不是激情?

李银河:嗯,就是一种“细水长流”吧。其实从恋爱心理学而言,男追女模式,好像成功率高吧,更和谐。女追男,一般不成。我的初恋就是这样。因为社会上有这种“男强女弱”的模式,就形成了大家这种恋爱心理。我在调查青春期恋爱时,老师说,那些情窦初开的孩子们,男孩追女孩,屡试不爽;女孩追男孩,屡攻不克。连中学阶段的恋爱模式都这样。

人物周刊:“大侠”给你的是一种踏实感,和受到照顾的感觉?这个和王小波非常不同?

李银河:我真的是被侠子照顾得特别好。跟他在一起,我就可以什么事都不操心,从来不去购物,不做家务,也不去买衣服。以前和小波在一块儿,这些事都是我做的。小波给我更多的是精神和知识层面的滋养,交流。

人物周刊:他们俩还有一点不同是,“大侠”喜欢孩子?

李银河:对,我现在算有了一点母性。过去没有。我记得特别早的时候,有人说,“一个女的不生孩子,就不是完整的一生。”当时听了挺反感的。为什么女人一定有母性?我不服气。兔子都是一窝一窝生的,这算多大一个伟大的事情?

人物周刊:现在呢?

李银河:现在总得有点母性了吧。(笑)离他远点,会想着他。他也会发短信给你说,“想你了。”

人物周刊:你喜欢的一定是非常“男性化气质”的男人?

李银河:对,特别阳刚的男人,我就喜欢这样子。要是女里女气,不会有感觉的。

人物周刊:那么说起来,你自己也是很有“女性气质”投射的?

李银河:我的女性气质比较差,按照传统刻板的印象,差挺老远的。我也不爱化妆,见外人才化,平常都乱七八糟的。侠子有时问,你到底是不是女人呀?(笑)

人物周刊:所谓“男性阳刚、女性阴柔”的气质,其实也是社会规范。

李银河:是啊,一般来说,女人就该小鸟依人,春藤绕树。我不是,我还是有点女汉子。

人物周刊:你是女权主义者,可“大侠”说,“男人在外沾花惹草没事儿,女人就得从一而终。”这和你的观念不冲突?

李银河:我当然反对大男子主义了,绝对不可以。他的好多做法,比如爱做家务,那不是大男子主义。但个别观点,像“女人守贞”,有性的双重标准,这个我是反感的。我们有过争执。但那只是他的观点,他不会去做。

人物周刊:现在的自己,还会经常有孤独感吗?

李银河:孤独是一种哲学意味上的。即便有再温馨亲密的人际关系,也不能够真正避免精神上的孤独。我最近要出的书《一个无神论者的进修》,都是自己跟自己说话,各种人生感悟。也写到孤独、激情,还是和社会生活中的状态和感受不同。

人物周刊:也还会常常怀念王小波?

李银河:是,有的时候,看看他的书。最近有人编他的选集,杂文选,让我写序。那个标题《我是一只骆驼》,就是他情书里的话。我重新翻,流眼泪……(长久的沉默)

不过也会笑。特逗。逗乐。他说,“你一不高兴,就爱哭。你一哭,我就目瞪口呆。”看到这个,想起当时,挺好玩的。

冒险,淘气,挑战社会

人物周刊:这几年为什么对虐恋小说这么有创作冲动?

李银河:我1998年出版了一本《虐恋亚文化》,当时我的性学三部曲,《中国女性的感情与性》《同性恋亚文化》《虐恋亚文化》,这个东西也是非常有趣的吧。

我在网上写过,同性恋现在经过同性恋社团、LGBT群体的努力已经基本上被正名了,我下一个目标就是为虐恋正名,为什么呢?虐恋大家的误解更多,好多人把它误解成家庭暴力。包括在西方,那年我去加州大学开性别研讨班,其中GayleRubin,非常非常有名的一个性别问题专家、人类学家,也是虐恋、同性恋,她说在她们女权主义里有一个sex war,就是性战。她们当时为了淫秽品的问题有过争议,“反色情派”,也就是美国的反色情大妈,就拿虐恋的图,那些截图、那些形象来作证据,说你看这女的被鞭打了吧?被捆绑了吧?被欺凌了、施加暴力了吧?可是呢,另一派说你就不看看虐恋里边更多的是男人做奴隶呢,而且还有主奴关系是女女的,你不能说是男权欺负妇女吧,还有男男的,怎么说呢?反正虐恋是大家误解非常非常多的。

我看到有一批调查资料,人口中有5%-30%的人有过虐恋的活动,比如说性咬。有10%-49%的人有过虐恋想象,性行为过程中会想象被强奸,或者被鞭打、被欺负被虐待什么的。

人物周刊:对你的质疑,除了“扰乱社会风气”、双重标准(认为别人有婚外性、一夜情的权利,自己不做),还有就是你倡导平权的同性恋这个群体,很多人认为是性乱、传染病和性病高发人群?

李银河:在西方,艾滋病确实最早是在男同里暴发。但简单地把一种病和一个群体等同,是不对的。1986年我做调查时,国内传播艾滋的主要途径是静脉吸毒,通过同性恋途径传播才0.06%。后来在各方努力下,静脉吸毒得到控制,采血传染也被整治,现在通过性行为传播的比例占到80%和90%,通过男同传播增加的比例也大大增多了。但还是不能将这二者划等号。过去西方有“得艾滋是上帝的惩罚”这种论调,说“你们应该洁身自好,别乱搞”,道德谴责多,这是那时的主流话语,形成很大恐慌。但后来,西方和中国的歧视还是越来越少了。

人物周刊:你一直致力于推动同性恋的婚姻合法化。那如果婚姻制度的存在本身值得商榷的话,对同性恋而言,追求婚姻的意义在于?

李银河:我早就知道,同性恋群体也是分两种。有种特别希望通过同性恋婚姻,另外的根本否定婚姻制度。他们并不热衷于进入婚姻。他们认为,一对一的关系,并不一定就比一对多的高明,道德上更好。这是不同的生活方式和风格。

但问题是,“即使有了同性婚姻,你也不去结婚”,和“你没有这个权利”,不一样。婚姻是每个人都应该享有的权利,你可以不用它。从没有到有,这需要争取。

人物周刊:有人认为,应该一步到位,实现婚姻的去性别化。

李银河:西班牙就是这样。你可以随意注册性别。你想注册男,女都行。

人物周刊:所以你认为性别这个身份的消失,是未来的方向?

李银河:是,现在就有人提倡将身份证和护照上的“性别”一栏去掉。本来就越来越不好界定。以后证件上只填年龄、出生日期就够了。

人物周刊:你做的很多研究,普及的性观念,都是挑战社会规范和道德的。这种开放的心态和意识,和你自己在那个年代所受的传统教育,没有抵触?

李银河:性是多元的,这是一种社会学的理念,包括有的是一对一,有的是多对多的。有的是夫妻,有的一夜情,有的性和爱分离。

但不是说我自己做到了婚前守贞,它就是对的。我是在压抑中长大的,那是一种很遗憾的感觉。你想想,28岁了,还是处女。这放在全世界,都太晚了吧!像怪物一样。可以说,最好的青春、最好的时光都浪费了。是好后悔,特别批判的心理,怎么不早点知道那些呢?

人物周刊:你最开始做研究的时候,想到过要改变社会吗?

李银河:对,就是一种挑战心理。有点冒险,有点淘气。觉得过去太亏了,活得太压抑了,有点要挑战旧有规范和模式的心理。希望社会能发生积极的改变。

人物周刊:那你觉得这个世界会更好吗?

李银河:我是乐观主义者。要不然也不会老提同性恋婚姻的提案了。如果觉得一点都不可能,完全没有希望,干嘛做?我觉得,从中国这30年的进程,就给人一种很乐观的感觉。从“文革”到现在,变化多大?和世界其他地方相比,中国还是最容易乐观的。

人物周刊:哪怕你们被泼粪和恶言攻击?

李银河:这是一场进步和保守的拉锯战,有好多反动和保守势力。但前途总是光明的,我相信。

(实习记者杨静茹亦有贡献)

两个人一起生活的基石是爱

——对话“大侠”


佩服李银河的勇气

人物周刊:你说过看到刘长安的文章“气愤,觉得他很无聊”,原因是?

“大侠”:窥探别人的隐私,不了解情况就妄加评论,无端指责确实很无聊。

人物周刊:刘长安文章里还涉及到了对孩子生长状况的描述,将他的“发育不正常”和“家庭气氛”进行关联揣想。你如何回应?

“大侠”:其实壮壮所谓“发育不正常”的说法并非切合实际,只不过他书本知识的学习不够好,但是他专注于某一个事情,并且喜欢研究。比如地铁线路,他会毫不犹豫地说出某个目的地几号线换乘几号线,现在开通了几条路线,即将开通什么路线,将来还要开通什么路线。而且他性格很好很善良,他生活得快乐而单纯。我的家庭气氛和谐融洽,各司其职,其乐融融,儿子就是我的骄傲!至于刘长安的揣想我根本不屑一顾!

人物周刊:因为这事儿,你第一次如此集中地曝光在世人面前,会有不适感吗?

“大侠”:没有太大的不适感,只是不太喜欢。

人物周刊:会不会大概有个尺度,这事儿说到什么份儿上,说到哪天,就不再多说了?

“大侠”:对这件事的回答完全是真情实感实话实说,除非极其隐私的问题,一般人也不会问。大概我就想说到你这儿就不想再说了,因为无非就是这些,也没什么新鲜的了。

人物周刊:她从事的研究和所持观点,经常遭到民间,包括学术界某些人的抨击,甚至谩骂。每当这时,你会如何安慰她?还是早就习以为常了?你会有很气愤的时候吗?

“大侠”:刚开始的时候我看到骂她的帖子怕她看见伤心就删,后来我就不让她看跟帖,她现在看见什么都习惯了,人嘴两张皮,你怎能奢望别人的想法、素质、人格都是好的?

人物周刊:在你心中,李银河是个斗士吗?

“大侠”:肯定是斗士。我佩服她的勇气!上次在英国开会,一个英国教授跑到她面前说,你是我心中的英雄。我听见都觉得替她自豪。

人物周刊:有人说,李银河这么多年是在“消费”王小波?你怎么看?

“大侠”: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没有王小波照样有李银河。

我最喜欢她的天真和真实

人物周刊:“大侠”这个名字何时起的,怎么来的?

“大侠”:好像有网名就是这个,时间很久了。大概我自认为性格豪爽行侠仗义,所以觉得比较适合这个名字。

人物周刊:与李银河的相识相爱,也改变了你的职业生涯和生活轨迹?

“大侠”:那肯定是改变了。我曾经做过司机,经营过食品工厂,开过饭馆、咨询公司、文化公司。认识她以后,就做她的助理、经纪人,一直到现在。

人物周刊:你们在一起快20年了。家人和朋友早就了解你的心理上的性别认同是男性,也知道你喜欢她。但可能稍微远点、又打交道的人,会对你们的关系有所猜测。你们从没对这样的人解释过,“我们不是同性恋?”

“大侠”:如果有人问,我就会说。

人物周刊:如果没说,是觉得没必要?

“大侠”:只要直接问肯定会说。

人物周刊:总体而言,李银河是个乐观主义者?你呢?

“大侠”:主要她的心情平静,对什么事都抱有乐观态度,在她眼里无大事。这方面我远不如她。

人物周刊:你感觉,李银河和你之前认识的其他女人,有什么不一样?

“大侠”:那可太不一样了。李银河这样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凤毛麟角,绝无仅有。

人物周刊:你最喜欢她什么?她身上的魅力,和她从事的研究领域,会有什么密不可分的关联吗?

“大侠”:最喜欢她的处事态度,她对万象的包容,她的天真和真实。还有她说话的声音多好听啊!至于魅力和研究领域的关联,我倒没觉得之间有什么关系吧。

人物周刊:操持生活、家务这些方面,李银河比较“大条”?

“大侠”:这方面她的确外行。她对物质生活的要求很低而对精神生活的要求极高。

人物周刊:李银河自己说,你爱她,多于她爱你。你介意这个吗?

“大侠”:这就对着呢,是这样子。我喜欢这样,感觉很顺畅。我觉得女人就应该更多地享受来自男人的爱。

人物周刊:她是性学、社会学领域的学者。这些年,你从她身上获得的新知和启发,能否说说?

“大侠”:她的研究我曾经也参与过一些,比如对流浪儿的调查、城乡贫富分化的调查,深感作为学者的不易。研究上她对我的启发,得算是对性少数派的认识吧,我以前在这些方面是无知的,连自己是怎么回事都没搞懂。

人物周刊:她在性和社会学方面的不少观点曾经、甚至至今还被人认为惊世骇俗。你们会就一些问题争论吗?比如,一夜情、多伴侣、性工作合法化等等。

“大侠”:多数我和她意见一致。争论有过,就觉得是否应该去研究更大众的问题,毕竟比如虐恋什么的很小众嘛。可这方面的意见她不听我的。

人物周刊:你感觉,哪些方面,你比她懂得多,更擅长?

“大侠”:除了学术、文学艺术,其他方面多数我都比她强。我比她更擅长的也许是人际关系,这方面她近乎白痴。

人物周刊:和她相处中,你会比较强烈地意识到她是一个女性的身份吗?她会跟你撒娇?

“大侠”:当然了。

人物周刊:我们看到的李银河,很温和。她有过着急、发火的时候吗?

“大侠”:很少看到她着急发火。只有一次我看她发火了,那次是给壮壮讲题,壮壮心不在焉装傻充愣,气得她拍了桌子。

人物周刊:你们俩的生活里,你拿主意多?比如各自的穿衣打扮,会给对方建议吗,还是随便,你爱怎样就怎样,我都行?

“大侠”:这些问题基本上她听我的意见。我的装束她也顶多给个评价。她从来不会去商场为自己或为我买衣服,只有在出差时想起为儿子买个T恤什么的。

人物周刊:现在还给李银河写诗吗?从写诗这点上说,你算是个很浪漫的人?李银河呢,她的浪漫表现在什么地方?

“大侠”:激情过后很少写了。她的浪漫表现在她渴望我的诗,渴望我的爱。她愿意生活在诗意的世界。

人物周刊:王小波写了《爱你就像爱生命》,他和李银河的爱情曾像“经典”一样流传和为人称羡。这会带给你压力吗?

“大侠”:没有压力。我也很欣赏他们的爱情,人的一生能遇到一次这样的爱情也是不容易的。

人物周刊:你觉得,两个人一起生活的基石是?

“大侠”:爱。

人物周刊:对于婚姻的形式,你们并不追求。那么你俩生活里,最在意的是?

“大侠”:形式是外在的,最在意的是两人的感觉。

人物周刊:养孩子是你的决定?听说从前李银河不太喜欢孩子,有了壮壮之后,是否发生了改变?

“大侠”:她这个人是不喜欢孩子,因为她自己很多时候就像个孩子。但她喜欢壮壮,有了壮壮以后开发了她的慈母心。

人物周刊:你们会把自己的故事,都原本地告诉给孩子吗?

“大侠”:等他再大一点,对我们的事情有了好奇心时会告诉他的。

现在活得更清晰了

人物周刊:你对自己不是女人,或者“不该是女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感觉?会特别讨厌穿“女生气质”的服装,也不喜欢有乳房?

“大侠”:认识这个问题有三十多年了。从我能自己做主穿什么衣服起就穿男装。反感自己的胸部。

人物周刊:对很多跨性别者,上厕所是个比较棘手的问题。你呢,现在通常上男洗手间?有麻烦吗?

“大侠”:这个问题提得好。上厕所是比较麻烦的事,我上男厕所也上女厕所。上男厕所从没遇到过麻烦,上女厕所从来都有麻烦。不仅我自己有麻烦,还害得别人有麻烦,比如我进了女厕所,我后面如果跟着一个男人,他也会跟我进女厕所;如果我身后跟着一个美女,她会选择和我相反,自然进了男厕所。我没少害人。

人物周刊:你也曾和顺性别的生理男性谈恋爱,还试图和女同性恋交往?

“大侠”:和男性谈恋爱感觉根本不对。没和拉拉谈过。

人物周刊:对你而言,何时是真正“男性”生活的开始?向父母和朋友“出柜”,还是做了部分手术后?成为“男人”,心里是种怎样的感觉?

“大侠”:20岁开始的吧。没有明确和父母出柜,直接既成事实。和朋友就掏心掏肺了,我从不认为这是一个丑事。一直很顺畅的感觉,并不是某年某月的某一天突然成了男人,继而生出很多感慨。

人物周刊:现在身份证上还是女性,这个对你的心理和你想要的生活,会是个问题吗?

“大侠”:真的不喜欢身份证上的性别,那个不是我。在用到身份证的时候,性别一栏是我的不快。产生不了什么问题,只是不愉快。

人物周刊:你很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其实是个男人”。那么是否有过这样的时刻,认为性别没有那么重要?如果我们的生活里没有了这个身份,会怎么样?

“大侠”:性别不重要,重要的是两个人是否相爱。

人物周刊:有的跨性别者,孜孜以求的,是一定要身体发生彻底的改变;有的追求的是,身边人能够尽可能地多接受自己的心理认同。你呢,你最追求什么?

“大侠”:追求的是别人的认同。

人物周刊:你认为自己是个内心很强大、抗压能力很强的人吗?对你而言,生活里曾有过的最大焦虑或者困苦来自于?

“大侠”:我自认为抗压能力很强。好像没感到有什么压力和困苦。

人物周刊:我的同事感觉,这次见到你,比前几年见到的你,性格更随和了,说话好像没那么冲?是这样吗?如果是的话,会是受到李银河的影响吗?

“大侠”:影响肯定有啊,只是一方面,和年龄也有关系吧。

人物周刊:对你而言,掌握自己的幸福之道,会比从前,或者比这个群体之外的人,有什么不同?

“大侠”:活得更清晰了。

人物周刊:你接触到的这个群体的人,他们的困扰有哪些?

“大侠”:工作,婚恋,手术,全都有困扰。

人物周刊:你的父母很开明,你又遇到了难得的伴侣、知己,在这个少数派的“圈子”里,算是幸福的少数?

“大侠”:绝对的幸运的少数。

人物周刊:对身边面临误解和非难的跨性别朋友,你会如何开导他们,也会为他们做很多“平权”工作吗?

“大侠”:身边的朋友遇到困难我会开导帮助,如果有机会能为他们做有意义的事情我会非常愿意。我认为我这次的“出柜”就是为这个群体做的最好的事情。

人物周刊:这次事件出来,你的跨性别朋友们,多少会有点触动吗?他们会稍微勇敢些,向更多人讲出他们的“心理性别认同”和对生活的愿景吗?

“大侠”:大家都很振奋。我希望公众和媒体多一些理解和包容,让每一个地球人都过上有尊严的生活,同时希望性少数群体的朋友们活得更加自信,更加阳光,更加勇敢。我希望更多的对社会有影响的性少数群体中的人勇敢地站出来。

人物周刊:对于未来有什么梦想?

“大侠”:梦想婚姻制度更加多元化,社会更加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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