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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纪念他们,就不是真正的“五一劳动节”

赵皓阳 大浪淘沙
2024-09-24
上一个冬天哈尔滨旅游大火,我们这些没用的媒体恨不得一天炒作三遍“南方小土豆”,但是也有个别干正事的媒体,比如关注哈尔滨冰雪大世界冰雕师傅待遇的媒体:

然而很可惜,目前我只看到一家带有蓝v认证的媒体发布了有且仅有一条相关信息,而且落脚点还是——体谅冰雕工人师傅的苦衷,退票不好。

我认为这个跑偏了,就算不退票这个钱也落不到工人师傅手中啊,关注点为什么不是:工人的保障为何不做足?为何他们辛辛苦苦不能吃上一口热乎饭?加班加点可有加班费吗?

我搜索哈尔滨冰雕工人待遇的相关新闻,今年唯一一条有关联性的,是知名网红b太在哈尔滨的视频,工人们每天三点钟开始工作,晚上六七点钟才下班;他问了工人一嘴一个月多少工资,普通工人一天100元,冰雕师傅一天350——考虑到他们的工作量,还有真是极端寒冷环境下的室外工作,这价钱真不算多。

我认为这是很好的例子,值得大讲特讲——冰雪大世界给众多市民和游客带来了欢乐,但是我们也要了解到背后的英雄。就比如说,我们走在干净整洁的大街上,有多少人会意识到环卫工人们凌晨三点就开始打扫呢?

有很多我们认为理所当然的事,都是有人在默默付出的。从物质激励层面讲,他们的工资非常低、社保基本没有、补贴更不可能;从精神激励层面讲,他们也不会获得绝大多数人的赞美与感激,甚至往往还会被“精神上等人”带有色眼镜歧视。

还用上个冬天大火的哈尔滨举例子,因为冰雪季的特殊性,建设工人们工期短、任务重,为了更多人的欢乐,这都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基本的待遇要保证,至少加班费、极端天气补助要给足吧?

我说出这话来,有基层建设施工经验的朋友肯定会忍不住笑——加班费?补助?气候津贴?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不过先不要嘲笑我,我明确知道这些就是没有,所以我才拿出来说:从来如此,也不一定就对,以前没有,以后就应该有起来。

再举一个大家都熟知的例子:我国“基建狂魔”的辉煌成就,在各种媒体和自媒体中都会频繁提及,不过我们要更深想一步,去“看见背后不可见之人”:“基建狂魔”是建立在勤劳肯干脏活累活不挑剔的农民工、价格低廉且基本完成九年义务教育的壮劳力、三年五年不回家的土木人基础之上的。
近几十年间,各种工程压工期赶工时已经成了一种普遍现象,加班没有加班费,劳动基本保障难以满足。我们在赞美“基建狂魔”的同时,不要忘记背后这些真正的英雄们,也不要让无产阶级永远都成为了默默“被奉献”的那一批人,基本的待遇要保证啊!

首先,我们要承认“基建狂魔”是辉煌的成就,基建狂魔的背后,是要让所有人——尤其是老、少、边、穷地区的人,共享工业化、现代化的成果,他们也配得上通水通电通网,他们也应该享有交通便捷的生活。

但是,我们还必须认识到:仅仅一个“基建狂魔”的美誉是不够的,还应该更进一步——就是要找到,谁才是真正的英雄——是那些建设者、劳动者、伟大而光荣的无产阶级同志们。最重要的两点,就是把精神荣誉归于这些真正的英雄、把应得的物质待遇为光荣的建设者们落实好。

我一直反对把一个国家、民族或大集体用一个简单的、拟人化的形象去概括,因为这无助于我们去理解真实的世界、建立正确的世界观。比如一说“基建狂魔”,就是“我兔威武”“阿中哥哥厉害了”,就用一个简单的形象覆盖了一个复杂的问题。因为,国家和民族之中,也是分阶级的啊。

大家看见气势恢宏的铁路、大桥、公路、隧道队会觉得“厉害了”“威武了”,但背后的建设者们有多辛苦、有多少付出,鲜有见人提起,仿佛他们只能作为一个拟人化的抽象概念被赋予一句“厉害了”——那么加班费之类“过于细节”的问题就自然而然被掩盖了。

最近很火的游戏《幻兽帕鲁》,下图中的这个标语,就是标准的施工工地的标语,是土木工程人在游戏中对自己的调侃——
所以他们的工作强度大家可以感知了吧,压根就不是什么996之类的问题,而是项目不竣工,那就24X365都是工作时间。

我有一个同学就是土木工程专业,毕业之后就去了著名的中建某局——正儿八经的央企哦。然后打他工作起,大概连续五六年过年同学聚会就没见过他影子,不是在这个深山老林里开路,就是在那个深山老林里打地基。

后来他父亲运作了一下关系,终于给他找了个稳定坐办公室的工作,同学聚会终于能见到他了,但是他明显比我们都显老,二十多岁就一幅三十大几的沧桑相貌,这就是五六年高原深山风吹日晒为他留下的痕迹。

而且要知道哦,他还是有关系的,外派五六年就稳坐办公室了,那些没关系的呢?还有要知道哦,他还是正牌央企有编制的员工呢,那些劳务派遣、外包项目的农民工呢?
他给我讲,工作虽然辛苦,但毕竟是央企待遇,出差比坐办公室挣得多很多。还有上高原有高原补助,大夏天有高温补助,冬天有取暖补助,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比较一下我同学与一起施工的农民工的待遇:他是有央企高标准五险一金的,劳务派遣的民工不会有公司为他们交;他住能住两人宿舍,同民工就是多人上下铺甚至大通铺;甚至每天的伙食标准都不一样,吃饭的时候央企管事的在一波,农民工在一波,伙食待遇能差不少。我同学讲就这点最过意不去,他说挣得多或挣得少,这可以按市场效果、按技能稀缺程度、甚至按学历来衡量,但是总是吃的比人家好,这就有点过于把“不平等”放在明面上了。

而相比于待遇问题,吃住条件已经算次要中的次要了。在一些中央挂号的重大项目,还算比较正规,体力工人的待遇基本能够保证;但是一些地方杂七杂八的基建中,乱象就太多了。最典型的就是层层转包、层层剥削、工人尤其是农民工的工资被压倒了血汗线之下。

有的地方官员腐败到明目张胆,虽然这个项目给了你中建X局,但是他们会制定部分承包方/劳务派遣方,毫无疑问这就是对地方官员有利益输送的。既然有利益输送,肯定就要在项目里赚回来。最大头的原料采购和建设施工,都有央企把关,不容你地头蛇上下其手,那最容易找补的是什么呢?当然是农民工的工资啊。

反正工资能压低就压低,补贴能克扣就克扣,最王八蛋也最普遍的,就是对伙食费下手。比如说这个外包公司给中建报价,农民工伙食费按15元一天标准来(这在他外派那年头算是平均标准,不要以为有多高),结果我同学过去一看,就是白菜土豆炖肉末,然后馒头管够,按着标准一天顶多5块钱,那么剩下的钱被谁赚了呢?

我同学跟他们聊天,问他们伙食待遇,广大农民工同志们通常来讲不会有意见,因为绝大多数工地都是这标准,他们也不可能知道包工头给央企怎么报账伙食费的。他们还会跟我同学说,你们都是大学生、知识分子,要动脑子的,吃得好一点也是应该的。说得我同学难受得不行,背地里偷偷抹眼泪。

甚至还有欠薪的问题。我同学讲他工作开始,已经少太多了,再往前十年那真是非常严峻的社会问题。他就是刚工作那年遇到过一次农民工讨薪,是中间承包商捐款跑路了,农民工们不知道这些门门道道,他们看见你工地上那么大“中建X局”的牌子,以为就是给你“中建X局”,各方努力都尝试过后,实在走投无路了,就去总部要个说法。

稍微有点社会经验的朋友都知道,在首善之区发生了这种事会怎样处理:公安机关迅速反应,第一时间肃清了 “聚众闹事”“恶意讨薪”分子,维护了首都的社会秩序稳定。

说什么好呢?也没啥好说的。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因为网络上脑子不开窍的二极管太多了,他们那可怜的脑容量只能理解到“非粉即黑”的层次,所以我还是要强调一下——我并不是否定“基建狂魔”的成就,我开头就说了,这个好,非常好。我只是想说,我们要让认知更深入、更细化,去看到曾经隐于幕后的真正的英雄。

我也是走过大江南北的人,也亲眼见证着祖国土地上的变化。几年前我去过四川阿坝州的一个藏族村寨,扶贫攻坚这几年中,这个是有三十多户人家、住在深山老林犄角旮旯的村庄,先通电、后通水、再修路,我去的时候双车道柏油马路已经铺到村口了。
这个婆婆是当地的帮扶户,家里有一个双目失明的爷爷,这几年扶贫干部帮他家修了房子、修了露台,还有入户的自来水。婆婆特别热情,本身就挺困难,还要拿出最好的东西给我吃,都是品牌酸奶、饼干这些东西,一看就是别人送给她,一直舍不得吃的。
 

婆婆讲自己年轻的时候,要翻越过两座山区打水,每天有六个多小时的时间是耗费在打水的路上;后来几个村合伙打了一口井,但往返也要一小时左右;现在自来水通进家里了,水电网一样不少。
这是多么伟大的成就啊,就如我上文所说,老少边穷地区的人民也是人,也配得上现代化生活,也配得上享受工业化带来的便捷,这就是“基建狂魔”四个字的意义。
所以说,本文不是再说好或者坏——因为好坏属于“价值判断”,是依托于不同价值观的;我只是在陈述客观发生的现象——这是一个“事实判断”。

就比如说有些人一定会说央企员工吃好一点是应该的啊,劳务派遣可以大大节省成本啊,大学生硕士生读那么多年书出来,不在身份地位上高人一等那读什么书呢……你先打住,你这全都是基于你个人价值的判断,价值判断往后面讲,先听我把事实说完。

很多人的世界观建设、对于社会的认知,还仅仅停留在“我兔”“阿中哥哥”这类拟人化的抽象概念上,同时也只能予以“厉害了”这种水平的评价,太过于简单粗暴片面性了。他们对于世界的另一面、幕后真正的英雄一无所知,我今天这篇文章就像陈述世界的另一面事实——众多并不被我们关注到的事实。

因为很多人都有一种思维误区:我所见即全世界,无法用一个宏观的、发展的目光去看待问题。比如,2011年 12 月 17 日,央视知名主持人杨澜在微博发言:“毛泽东去世时我才上小学二年级。当时师生都泣不成声。记得我满怀恐惧地问老师:‘毛主席不在了我们会不会去做童工?’那种全民幸福系于一身的洗脑和催眠真不可思议!不过这有多强大就有多脆弱,国门一开,神话不攻自破。”
杨澜女士作为时代的既得利益者,自然不会有成为童工的危险。但是就在杨澜女士发微博的2011年前后,随手一搜就有很多关于“童工问题”的新闻。
杨澜作为新闻业从业者,对当时发生的新闻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只要自己和自己的儿女不做童工,那就是没有童工问题了,可见我国新闻从业者专业素质和道德水平之低下。

关于“童工问题”,最知名的莫过于“东莞大凉山童工事件”,早在“格斗孤儿”新闻被社会普遍关注之前,成为童工是大凉山儿童中非常普遍的现象:
“在东莞这片陌生的土地上,他们常被打骂,几天才能吃一顿饱饭,一些小女孩甚至惨遭强奸。他们日复一日从事繁重的工作,一些孩子想要逃跑,但前路已被封死,工头们用死亡进行威胁,告诫他们逃跑就要付出代价……”
即便到了2016年依然有很多童工丑闻在不断曝光,其中影响最大的是江苏常熟的童工事件:

不过这也体现了,绝大多数人对当下发生的问题都不一定了解——就连所谓专业人士也不过如此,更遑论普通群众。不过杨澜女士更多的是“坏”,而普通群众因为这些冒着坏水的精英们垄断了信息源,更多的是对世界的另一面无所知。
“基建狂魔”辉煌的背后,是一代农民工和土木人的汗与泪,这个视角适用于各行各业方方面面。我们所取得的一切发展与成就,真正的英雄是广大无产阶级。
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

1968年,由中国文化大革命引发的全球共产主义运动高潮传播到了法国,革命老区法国人民纷纷走上街头,拿起武器、构筑街垒、学生工人市民大串联,希望重现巴黎公社的荣光,史称“五月风暴”。

而五月份正值一年一度戛纳电影节举办,在电影节现场,知名导演弗朗索瓦·特吕弗(又译为楚浮)跳上主席台大声疾呼:

“我们的人民正在受苦,而你们却大言不惭地坐在这里夸夸其谈!”

随后特吕弗发出呼吁:拿起你们的摄影机,走上街头,去拍摄人民,去拍摄革命,去拍摄历史!

他的呼吁获得了在场电影人的热切响应,戛纳电影节评委纷纷辞职,参展影片纷纷申请撤展……让·吕克·戈达尔、路易·马勒、罗曼·波兰斯基、阿伦·雷乃、米洛斯·福尔曼、克劳德·勒鲁什等等这些在电影史上赫赫有名的大宗师们,也都纷纷表达了对特吕弗的支持。

未到戛纳现场出席电影界的查理·卓别林、斯坦利·库布里克、罗伯托·罗塞里尼、奥森·威尔斯和路易斯·布努埃尔也联名发信,表达了对现场电影人们的支持。卓别林大师特别声明,如果有电影人因为抵制这次电影节而受到法国当局的迫害,那么他将永久收回自己被戛纳电影节收藏的电影底片拷贝。最终,这一届戛纳电影节被迫取消。
特吕弗的呼吁包含了两层含义:第一,电影的社会责任之一就是要“向下看”“去看历史的背面”“看见不被看见之人”——记录普通人民的生活疾苦、记录那些通常不会“被看见”的内容;第二,电影是历史的见证者,我们国家发生了这样重大的历史事件,电影人有义务如实记录。
这也是为什么王家卫的《繁花》不但恶毒,更是对祖师爷的背叛:第一,背叛了影视作品“向下看”的初衷,只用唯美的画面粉饰上流社会的纸醉金迷、灯红酒绿,从来不关注同一时代正在受苦的劳动人民。第二,背叛了影视作品“如实记录历史”的初衷,把一代“先富起来”阶级的罪恶,用温情脉脉的艺术表达掩盖,把纸醉金迷变成了光影之美,把声色犬马变成了风度翩翩,把剥削和欺骗用道德与能力粉饰,最终为观众献上了一份雕花的臭狗屎。
而本文的任务,就是在五一国际劳动节之际,与大家一起“向下看”,去看见那些“不可见之人”。
我再讲一个鲜为人知的“社会的背面”。中国的“断指、断肢”救治外科手术是世界第一,而这个第一背后则是血淋淋的野蛮生产、违规生产、血汗工厂发展史。我们来看两段当年的新闻报道,一篇是《中国新闻周刊》:

中国手外科的黄金期从 1985 年前后开始,一直持续到 2000年后。在这黄金15年中,无论是公立医院、民营医院,还是大城市医院、县城乃至乡级卫生院,都先后开设手外科。他做过不完全统计,1994年全国有180余家公立医院设立手外科,设立专科床位7040张,有 780余名专业医师,1120余名兼职医师。2000年前后,据不完全统计,中国断指再植病例已超过4万余例,成活率保持在 90%以上。程国良分析说,中国的手外科水平能居于世界前列,很重要的原因在于人口基数大,这造成了在工业化进程中,手外伤的病例数也比其他国家多,这在一定程度上锻炼了中国手外科医生的技艺并形成了一些具有特色、领先的技术。
“在这黄金15年中”背后是什么,新闻已经给了我们答案了。
另一篇是《中国改革报》的《“千人断指”当止》,同样反映了血汗工厂民工断指、断肢的问题,这是网友看到新闻后的一段评价,朴实的文字更有感染力:
2002年,我到浙江省余姚市打工,这里号称塑料王国,模具之乡,乡镇企业十分发达,但是,这些企业多是一些家庭式的手工作坊,工作环境差,劳动时间长,工作强度高,职业病频发,工伤事故时有发生。在当地的工厂里面,冲床很多,冲床是一种冲压式的压力机器,它运转起来,速度很快,压力很大,因此,操作冲床是一种高度危险的工作。由于种种原因,这里的断指事故很多。记得当地一家医院的医生说过,每年去他那里治疗断指事故的人很多,如果把这些断指收起来,每年都能装满一箩筐。乡镇企业繁荣的表象下面,是广大民工的血和泪呀!
之前不知道是个段子还是真事:就说我们军医大学去美国学习治疗枪伤,结果被网友质疑为什么要去美国。学校也很委屈说,在中国哪找那么多枪伤的案例呢。确实很好笑,也没毛病,但我没笑出来,因为我第一时间联想到的就是中国断肢手术世界第一。那么,代价是什么呢?

坚定的无产阶级战士、诗人、原国家统计局局长李成瑞同志看到报道《“千人断指”当止》后悲愤不已,创作了长诗《千人断指叹》:
铿当复铿当,机床冲压忙。

人随机械动,节拍须准当。

右手喂铁料,左手取件放。

一秒一往复,秒秒皆紧张。

三万六千秒,每天十时长。

日久渐麻木,千钧落指上。

筋骨成烂泥,鲜血溅屋墙。

指指连心痛,痛厥机器旁。

一地五金乡,千人断指伤。

防护岂费难,机上加遮挡。

区区两千元,老板不肯装。

官员傍大款,出气一鼻腔。

熟视竟无睹,声声工作忙。

伤者偿无几,带残回故乡。

妻儿惊涕泪,老母呼上苍。

复有断臂者,前来诉衷肠:

断指诚可叹,尚有双臂膀。
今我难耕作,怎获糊口粮?

曾闻挖煤者,处境更凄惶。

风洞久不修,瓦斯把命戕。

最惨金矿工,订立生死状。

万元一条命,买断无商量。

亡者尸弃野,肉躯饲贪狼。

财源滾滾进,血泪汩汩淌!

我等失指臂,幸得身未亡。

性命虽苟全,痛楚日月长。

先烈入梦来,血照红旗扬。

奈何红旗下,主人成羔羊?

狂笑复痛哭,放歌悲亦壮:

铿当复铿当,工人有力量!

铿当复铿当,东方出太阳!
李成瑞同志生于1922年,15岁时就同父亲一起共同参加了八路军走上抗日前线,后来父亲李登魁在对日寇的作战中英勇牺牲。李成瑞老先生在耄耋之年感慨于社会现状,创作了《千人断指叹》《朱门内外》等一系列作品,被称作当代的“新三吏三别”。

诗中所说“区区两千元,老板不肯装”是非常真实非常血淋淋的现实——因为安全生产需要成本,这个成本高过对工人的赔偿金——装挡板要2000而一个手指只要赔几百块。就这几百块,还得看黄四郎的脸色呢,因为工人无处维权——“官员傍大款,出气一鼻腔”。
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马克思
所以大家看,《繁花》是一个怎样恶毒的东西。上面的断指新闻都是在2000年前后,90年代的血汗工厂更有过之而无不及。比如《繁花》中的一个情节:资本家拿到了一笔牛仔裤大订单,工人们集体欢呼。这是什么几把恶心的剧情啊!你王家卫怎么敢怎么拍?我就说一点,纺织工厂是断指现象的重灾区。

我看到这个情节的时候,第一时间想起的就是那首《千人断指叹》。上文说了,2000年前后一个浙江地级市工人们的断指“每年都能装满一箩筐”,我就想把这一箩筐断指摆在王家卫前面,让他好好反思反思自己拍了一坨什么臭狗屎。

文艺作品的叙事、表达方式的选择,是通过不同角度对历史记忆进行重构。把先富阶级的财富积累道德化、优美化、正义化、个人奋斗化、能力归因化、商战智慧化,是对真实历史的遮掩、罪恶与剥削的粉饰、人民记忆扭曲。
《繁花》的本质,就是王师爷为先富阶级量身定制的,一条华丽的、手工的、匠人精神的、精织细秀的、有超高审美价值的——裹尸布。用来掩盖既得利益集团们臭不可闻的尸臭味。
而本文另一个重要的使命,就是要让“颠倒的历史正过来”,不能放任黄四郎和王师爷们去任意扭曲人民的记忆、粉饰资本原始积累的罪恶、砍断历史的两根柱子。

从2006年开始,就有媒体报道富士康工人跳楼事件,我印象很深的是因为那时候我刚上初中,富士康自杀事件是一次政治期中考试的题目,具体方向是我国经济发展不均衡。我那一届是初中政治旧课标最后一届,学的是法律、经济和政治,下一届学弟学妹学的就是思想品德和心理健康了。

到2010年,媒体开始把富士康跳楼自杀事件联系起来,开始的新闻标题是“富士康十连跳”“十一连跳”,现在网络上能够检索到的最后的新闻报道是“富士康二十三连跳”,再之后估计媒体也没心思统计了。而这仅仅是2010年这一年,真实的数字有多么惊人可能永远无从得知了。


当年富士康的90后打工者许立志,写下了一篇篇打工诗篇。为什么我这篇文章要先从富士康流水线工人写起,看看这些诗篇就明白了——在写字楼格子间里的白领“打工人”们,看一看流水线工人用灵魂写就的诗句,你们也一定会产生共鸣:

这些不分昼夜的打工者
穿戴好
静电衣
静电帽
静电鞋
静电手套
静电环
整装待发
静候军令
只一响铃功夫 悉数回到秦朝。

我咽下一枚铁做的月亮
他们把它叫做螺丝
我咽下这工业的废水
失业的订单
那些低于机台的青春早早夭亡。

最后,二十四岁的打工诗人留下了这一篇悲愤之作后,从富士康的高楼上一跃而下,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一颗螺丝掉在地上
在这个加班的夜晚
垂直降落
轻轻一响
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就像在此之前
某个相同的夜晚
一个人掉在地上



这就是历史的背面。许立志若不是留下了如此深入人心的诗篇,就只会成为“二十三连跳”中数字的一个组成部分,又有多少人会去看这个“不可见之人”呢?

还有留守儿童的问题,同样是时代的眼泪。

经常我在B站刷到关于留守儿童的视频,好多弹幕都是关于“不能陪伴就不要生”,看着就让人头大。B站其实已经算是最年轻化、价值观最开明的网站之一了,然而还能有如此多的人认同这种社达观点,说明这种意识形态真的是根深蒂固。
对于留守儿童的反思,依然应该遵循“社会问题大于个人问题”的思路。那些进城务工的父母们,他们真的愿意就这样把孩子抛弃在家乡吗?当然不,他们是不得不如此,他们要在养不活一家与照顾不了孩子之间做出最艰难的抉择。

最难跨过的一个门槛,就是孩子的教育问题。对于随父母进城的农民工子女,享受公平的教育机会对他们来说依然是奢望。中国社会科学院发布的《中国“十二五”教育成就与“十三五”教育发展展望》报告中指出:一些城市在制定招生政策时,对农民工子女入学设置了“交齐五证”等要求,由于办齐这些证件对多数农民工家庭来说具有较大难度,这种要求实际上将外来农民工子女排除在招生范围之外。

有些地方规定“由制定学校接受农民工子女”,但指定接收农民工子女学校距离农民工工作地方较远,农民工子女根本不具备去上学的经济条件和交通条件。另外,农民工子女就读的一些学校存在不同程度的区别化对待现象,实际上造成了对农民工子女的社会歧视。

还有更多客观条件的限制,我在《不是“逃离北上广”,而是廉价劳动力注定被驱离》这篇文章里写过我“采访”的一个保洁阿姨,跟老公一起在北京讨生活,她自己做保洁,老公在施工队,攒下来的钱多寄给老家的孩子,因为北京打工子弟小学关得都差不多了,只能把孩子寄养在老家,她跟我讲讲如果不是没学上不会让孩子当一个留守儿童。
别的不说,农民工子女平等入学这种事情就很难吗?如果教育问题能在异地解决,相信绝大多数家长都会排除万难争取把孩子带在身边。

归根结底,留守儿童现象是“时代的眼泪”,该被苛责的不应该是丢下孩子进城务工的父母们,而是不平等、不完善的社会现状。
进城务工的农民工们,大城市不待见他们,挤地铁嫌他们脏,社保不给他们交,工资经常被拖欠,不得不远离自己的子女,牙齿打掉往自己肚子里咽……他们在发达地区贡献了血汗,留下了一身职业病,奉献了壮年时最鲜美的剩余价值之后,最后还是要回到已经衰落的家乡去养老。
几十年来,千千万万的农民工为我们的现代化建设、城市化进程流汗流泪又流血,牺牲了太多得到了太少,而对于他们评价往往只有轻飘飘的四个字“人口红利”。
就这,他们还要被自己在城市的阶级兄弟们指着脊梁骨,批评他们不配生孩子,“不能陪伴就不要生嘛”,认为他们没资格享受儿孙满堂的天伦之乐,榨干最后一丝剩余价值后会农村孤独老死,就如某些社达废物们的愿了。
一定有人会说,了解了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反而觉得更黑暗了更悲观了。这个观点我也一直在批评:认识世界是改造世界的第一步,改造世界固然很困难,但放弃改造世界的努力是最无药可救的。

没有勇气认知客观现实,那就去看《繁花》这种东西吧——一瓶灌满蜂蜜的毒药——天天告诉你上流社会是多么美好、多么道德、多么风度翩翩、多么引人入胜。天天告诉你你没有先富起来还不是因为你不努力,人家勤劳致富你不能嫉妒……
你就在这种灌满毒药的温柔乡中,充满感恩与福报地活下去了。

我们要深刻而全面的意识到:我们是处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下一个特定的阶段,不要把一切繁荣发达与美好想得“理所应当”,也不要把问题和困难看得全面悲观。

就比如说农民工欠薪的问题,前文中也说了,在我同学入职几年前,那是频发的严峻问题——平均每个月就有欠薪问题出现,差不多半年就能与上一次严重的集体讨薪事件。那些老工程师们每每讲起如何被当地黑社会敲诈勒索、如何被上百位拿着锤子铁锹的愤怒的农民工堵在楼里,至今都心有余悸。

然而近些年来他有且就遇到过那么一次,说明这个问题已经大大改善了,社会就是在向好的方向发展,现在虽然绝大多数企业都是吸血鬼,但也确实一些有社会责任心的企业开始给劳务派遣的农民工买社保了。随着社会越来越进步,一定会有那一天农民工跟博士工程师吃一样的饭、住一样的宿舍、领一样的高温补贴。

但是,这一天的到来需要我们共同的关注、推动,用实践去改造世界。

我想都不用想一定会有这种言论:一种是“太黑暗了、灭亡吧、没救了”;另一种是“大过年的你说这些是不是别有用心”——你看以前欠薪问题这么严重,现在好多了,国家不给你解决了吗?你非要逼逼赖赖干什么,美国萝莉岛那么黑暗你不说说,你看看将来国家会不会打你的脸?

这种两傻逼思维是非常普遍的,还是那句话:国家是千千万万个体和利益集团的聚合,不是一个抽象而单一的概念。社会不可能是停滞不变的,但社会的进步不是有一个至高无上的“机械降神”开金手指改变的;也不是一群傻逼两眼一闭喊着“完蛋啦”“灭亡啦”或者“威武了”“厉害了”就能变好的。
社会的进步是无数先辈们的牺牲,无数血淋淋惨案的教训,无数有识之士的呼吁奔走,无数舆论的聚合与关注,无数争议与共识的探讨,无数实践的挫折与不撞南墙不回头——所共同完成。
鲁迅先生说过,文学创作先要“向下看”再要“向上看”——向下看是要看见那些“不被看见的人们”,然后当你看到了这些人,发现了他们的喜怒哀乐,看到了他们的道德与荣耀,找到了他们值得被尊重被敬佩的地方,此时你就是在仰视他们了。这就是鲁迅先生著名的观点——“(对普通劳动人民)须仰视才得见”:
我这时突然感到一种异样的感觉,觉得他满身灰尘的后影,刹时高大了,而且愈走愈大,须仰视才见。而且他对于我,渐渐的又几乎变成一种威压,甚而至于要榨出皮袍下面藏着的“小”来。(《一件小事》,鲁迅)
至少,我们能从身边开始改变,去“向下看”那些“不可见之人”,再去“向上看”把他们当成阶级同志去尊重,不再跟着小布尔乔亚或乏走狗们去戳他们的脊梁骨,并为他们的不公待遇积极发声,这就是微不足道但也切实能改变世界的努力。
今天是五一国际劳动节,谨以此文致敬每一位光荣的劳动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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