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书房 | 让孩子体会一下反讽地看世界的方式
第 18 期 少年书房 和大家见面了。每周六，我们约请行家给孩子推荐一本书，推荐的标准是少年时应该读并且值得读一辈子。这周，我们邀请到了书评人翟南，为我们推荐了由道格拉斯·亚当斯所著的《银河系搭车客指南》。这本书写成至今，四十年之间，已经演变成无数科幻迷心中的“圣经”、“宝典”，甚至在西方形成一种文化现象，“极客”们和科幻迷常常引语书中的关键情节，作为彼此的接头暗号。但事实上，这却是一本披着科幻外衣的典型英式幽默小说，全书用一种反讽的方式，体现出对人与人之间隔阂的批判和对破坏环境、蔑视生命的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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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格拉斯·亚当斯这个人
在聊《银河系搭车客指南》（TheHitchhiker's Guide to the Galaxy，以下简称《银》。旧译《银河系漫游指南》并不准确，Hitchhiker指的是搭便车的人。当然，在这本书中，主人公其实是搭着飞船在银河系里跑来跑去……）这本书之前，咱们先来聊聊作者道格拉斯·亚当斯这个人。
虽然钱钟书讽刺读完小说还想认识作者，是吃了个鸡蛋觉得不错，非要认识那下蛋的母鸡，但是，要想更好地品尝《银》这个鸡蛋的滋味，真还非认识亚当斯这只母鸡不可，孟子不也说过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
道格拉斯·亚当斯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出生于1952年3月11日，2001年5月11日因心脏病突发去世。如果他还活着，本周星期二是他六十二岁生日。亚当斯在剑桥大学读过英语文学，学过钢琴，玩过吉他（他会左手弹吉他），组过学生剧团，写过一些并不受欢迎的笑话和故事，也因为这些笑话和故事卖不出一个好价钱，不得不干些其他能养活自己的活儿：导演戏剧小作品，做医院门房、建筑工人，打扫养鸡场，当保镖，写电视剧剧本……一直到他因为《银》这部作品受到广泛关注，在全球走红，他才摆脱了生活上的窘境。
《银》最初是以广播剧的形式在BBC播出的，也正是靠了这部作品，亚当斯才成功进入BBC担任广播剧制片人，之后又做了英国国民科幻剧《神秘博士》（Doctor Who）的编剧。所以，对铁杆科幻迷来说，道格拉斯·亚当斯简直就是神一般的存在，既是《银》的作者，又是《神秘博士》的编剧，这大概就像罗贯中既创作了《三国演义》，又参与润色《水浒传》吧。
在许多科幻迷眼中，《银》是一部旷世奇书。但另外一些科幻迷（数量应该不会比前者少，说不定更多）肯定会不同意——评价太低啦！在他们眼中，这部“分成五本的三部曲”是“圣典”、“宝书”、“圣经”，对中毒已深的《银》迷来说，这部书有着“生命、宇宙及一切的答案”（这也是第三本书的名字）。
不过，千万不要被这些词句吓倒。要知道，近四十年过去，《银》早已成为西方的文化现象，自然就有人给它套上这样那样的光环，敬仰它、膜拜它，甚至把它供奉起来，但在读这部小说之前，首先要做的，正是抛开所有关于它的溢美之词、诡异之说，拒绝将它神秘化、神圣化。这也是为什么要先了解作者道格拉斯·亚当斯的缘由所在。
就像我前面写到的，亚当斯是个经历丰富的人，而他的想象力比他的经历还要丰富，这两者结合在一起，再加上英国人与生俱来的特异幽默感，就催生了《银》这部作品。他的创作初衷，可能和后来者加在《银》头上的“神圣”、“经典”这些大词没有一丁点儿关系，而只是随兴阐发他对宇宙、社会、人生的看法。书里充满了极富英国特色的冷笑话、《大话西游》里唐僧式的絮絮叨叨和嗜之者欲罢不能、和各种莫名其妙的吐槽。乍一看一本正经，头头是道，一琢磨全是胡扯，再细细品味一下，才发觉是对人类这种生物的讽刺和嘲笑。既无厘头到极点，却又严肃而有深度。
但道格拉斯作为资深音乐爱好者、科技爱好者以及电脑游戏发烧玩家、环保活动家、强无神论者（他在接受《卫报》采访时说，他确信世界上没有上帝，他看不到任何上帝的迹象）的思想背景，大大增加了《银》的思想深度。
由《银河系搭车客指南》拍摄的同名电影也是科幻迷心中的经典
披着科幻外衣的英式幽默小说
如果用一句话来概括《银》，那就是，这是一部披着科幻外衣的英式幽默（ “英式”二字绝不能少）小说，全书充满了绝妙的讽刺和风趣的议论。有的网友评论说，这本书从头到尾都铺满了哏。这部小说发行第三本的时候，还号称是三部曲，之后又发行了第四本，此时又改称“分成四本的三部曲”，等到美国版发行时，封面干脆印上了这样一句话：“所谓银河系漫游指南三部曲中的第五本书。”由这个细节，全书特色就可见一斑。
不妨来认识一下《银》的主人公。福特•大老爷（Ford Prefect，Prefect意为“长官”，被译为“大老爷”，实在是神来之笔）是其中一个。他本是来自参宿的外星人，是名著《银河系搭车客指南》（就相当于银河系的Lonely Planet）派赴地球的研究员，在地球上“潜伏”了十五年。这十五年里，他非常成功地扮演了一个失业者的角色，为隐藏自己的身份，他特地给自己取了福特•大老爷这个名字，这实际上是福特公司一度十分流行的高端车型。
福特以为地球的智慧生命是汽车，福特·普里弗克特又是一个很普通的名字，于是就以此为名。对地球上的智慧生命——人类——来说，没有什么比取这样一个名字更引人注目的了。这位刻意低调的外星人，就顶着这么个奇怪的名字在地球上晃荡了十五年……阿瑟•邓特（Arthur Dent）是另一个主人公。他是一个普通人，与其他地球人毫无区别——除了一点：他偶然地认识了福特，幸运逃离了被毁灭的地球。他俩被长着两个头、三条胳膊的银河大盗赞福德·毕博布鲁克斯（他的另一个身份是银河帝国总统）和赞福德的同伴崔莉恩（她是除阿瑟·邓特之外唯一幸存下来的地球人）救了起来，从此这四个人便在银河系晃来晃去，惹出无数笑料——没错，地球都毁灭了，这些家伙却像没事人一样，没心没肺地在宇宙间游荡、吐槽。人类被惨无人道地毁灭了之后，还要被惨无人道地吐槽。
那么，地球是怎么毁灭的呢？是因为宇宙拆迁办——简直就像是影射一般，在《银》的开头，阿瑟•邓特的房子被列入了高速公路的拆迁范围，而他却毫不知情。正当他抗拆的时候，更惨的事情发生了：银河系超空间计划委员会来到了地球。他们发出了广播：开发银河系偏远地区的计划需要修建一条穿越银河系的超空间快速通道，地球属于被清除的范围，清除行动将在两分钟之内展开。接着，他们又通知说：所有的计划表格和清除指令都已经在位于半人马座阿尔法星上的银河系的规划部门里展示了五十年，提出任何正式的投诉意见的时间都是足够的。地球上唯一的外星人福特向他们恳求也没有用，广播里的声音反问道：“你们从未去过半人马座阿尔法星吗？老天在上，人类啊，不过四光年距离而已。”
于是，地球就这么被清除了。而就这一刻，银河帝国的总统赞福德•毕博布鲁克斯宣布非概率飞船（这是亚当斯瞎掰出来的，后来这却成了科幻迷眼中对航天器制造理论的颠覆……）的发明已大功告成，这意味着超空间快速通道变得不再必要，也就是说，地球的清除一下子变得毫无意义。
够讽刺了吧？其实更讽刺的还多的是，《银》 对地球的描述只有两个词：基本无害（也是第五部的书名）。当初读到这里时，我噗嗤一乐，再没有什么能比这两个词更简洁也更幽默地表达地球在宇宙中的那种微尘之感了。
而最为讽刺，也是造成最大影响的，是《银》对追求所谓生命、宇宙意义一类举动的嘲弄。书里写了一种泛维度智慧生物，他们集中力量设计和建造了一台极其强大的电脑，希望通过电脑的运算解决一个问题：生命的意义是什么——他们的困惑和人类是一模一样的。这台名叫“深思”的电脑运行了七百五十万年，然后在智慧生物们举行的隆重典礼上，非常简洁地揭晓了“生命、宇宙以及一切”的答案：42。
小说里面，智慧生物们把这个答案弄得慌了手脚，不知道该怎么办好（至于后续如何，这里就不剧透了）。而在现实当中，这个数字已经成为了科幻迷们的接头暗号。他们用这个数字辨识同道中人，把自己和那些“麻瓜”区别开来。如果有人傻乎乎地问他们这个数字是什么意思，他们开始会故作神秘地笑而不语，等到卖足了关子，才会郑重推荐提问的人去读读《银》这本书。
这个数字的影响范围之广，几乎遍及硅谷公司：击败棋王卡斯帕罗夫的“深蓝”（Deep Blue）计算机，前身就叫“深思”（DeepThought），与算出42的那台超级计算机同名；用Google搜索“What is the answer tolife, the universe, and everything?”（“什么是生命、宇宙及一切的答案”），网页计算器会给出42作为答案……可以这么说，《银》这部作品，对极客（geek）文化的形成起了深远的影响。
电影剧照。在银河系里晃荡的三个地球人和圆脑袋的机器人马文
那么，我们究竟应该如何阅读《银》这部自始至终都在消解终极问题的严肃性的作品呢？我们当然可以作出多种解读。比如，对人与人之间的隔阂的批判：主人公阿瑟从未停止怀念他在地球上的那些相对“正常”的日子，而书中的角色，总是那么的孤立无援，其中，本来是作为跑龙套的角色而存在的机器人马文，之所以成为全书最受欢迎的角色，大概和它极其沮丧、喋喋不休的形象是分不开的；又比如，对破坏环境、蔑视生命的讽刺：亚当斯本就是一位为了保护濒危物种而鼓呼的环保活动家，他对环保的鼎力支持态度，在《银》中是尽显无遗的。
但我想，除了从这部否定意义的作品中寻找意义，更重要的，是品味其中的精妙情节，尽情享受阅读的愉悦。哪怕宇宙浩瀚无垠、地球不再存在、人类已然毁灭，生命的意义显得微乎其微，我们依然可以保持最大的乐观，从容地面对荒诞的一切，就像《银》的封面上那句大大的“DON’T PANIC”所说的那样——不要惊慌。没什么大不了的。保持冷静，不要惊慌。
▷ 外滩君曰：
在孩子早期的阅读体验中，父母常常更倾向于选择一本正经的读物，教会孩子善良、忠诚、拾金不昧。那些当然很好、很重要，但是在这些书之外，不妨也给孩子选择一些充满幻想——仅仅是幻想，而不是通过幻想来实现教化的书、一些荒诞的，却能启发孩子独立思考的书，比如这本《银河系搭车客指南》。
最近，沪上作家叶开出版了一套由他编纂的“语文书”，其中综合卷第一篇，便选择了《银河系搭车客指南》的片段。叶开在第一编的序中说，十二岁以前，孩子都处于“幻想期”，不像成年人那样能够区分现实和虚幻，所以更适合读些科幻或幻想小说。从荐书角度看，外滩君也更倾向于让孩子通过阅读，在内心深处保存这个关于幻想的美丽世界。
以下是叶开对《银河系搭车客指南》的点评，摘录如下，以飨读者：
英国科幻小说家道格拉斯·亚当斯在科幻小说《银河系搭车客指南》里把日常生活中体会到的官僚体系、不可思议的人物思想、对文学作品的可笑评价等，以反讽的方式熔铸到一起，从而形成一种有趣的文风，并具有令人印象深刻的魅力。
所谓的反讽，是把一些我们习以为常的、看起来很严肃、很不可侵犯的事物，通过另一种方式表达出来，而形成对这种所谓庄严的质疑。
反讽是小说中一种特殊的表现手段，同时也是一种质疑的态度。
当一个笨蛋再一本正经地表现自己的聪明时，就出现了反讽。
当一个天才在一本正经的表现自己的愚钝时，也出现了反讽。
反讽是一种敢于自我反思、自我嘲笑的能力，通过这样的反思，作家寻找到了社会中那些看似天经地义的事情之中充满的漏洞。如同捷克杰作《好兵帅克》那样，那位一本正经的“好兵”帅克所到之处，奥匈帝国那些清规戒律、装模作样，全都土崩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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