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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长手记 | 兔猫世界

港中大深圳家长 2024-03-31

              兔猫世界              香港中文大学（深圳）校长徐扬生院士

我三姨母是位很有才情的知识分子，上世纪六十年代，由于家庭原因，再加上常常愿意发表言论，运动刚开始不久，就被叫去隔离审查。因为她是一个人住，当她被隔离审查的时候，我就得去她家里帮忙照看她的两只小动物：一只小兔，一只小猫。小兔是邻居家送的，长着淡灰色的绒毛。小猫则是黑白两色，是在路上人家要扔掉时给捡回来的。两只小家伙都刚出生不久，非常可爱。我那时的任务就是给他们喂点东西吃，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我不知道该给它们喂些什么，即使知道也拿不出来，所以我常常喂它们吃些我自己吃剩的食物。小兔和小猫也很听话，并不“挑食”，记得我常常喂它们吃我剩下的早点“方糕”，米粉做的，有点糖味，有时也给它们喝点茶。给它们喂食时，我把它们抱到天井里，在暖洋洋的太阳底下，我就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观察它们。刚开始，两个小家伙都走得很慢，后来一点点快起来了，再后来还会互相玩耍了。有时候，小兔跳一跳，小猫也会跟着跳一跳。有时候，小猫走得快一些，小兔落在后面的时候，小猫还会回头看一看，等一等它。有一天，当我坐着看它们玩耍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一件大事。我想这只小兔大概不知道自己是兔子，因为它自出生就只看到这只小猫，从未见过其他的兔子。而小猫也不知道自己是猫，因为它也只见过这只小兔。虽然这好像对它们并不很重要，它们似乎相处得非常和睦，而且仿佛互相在跟对方学着爬和跳的动作。只有我知道它们谁是谁，它们是不同的动物，有不同的颜色和粪便。久久地看着它们，我觉得它们怪可怜的，而我觉得自己仿佛是上帝，真想大声告诉它们“你是兔，你不是猫,你不应该爬！”“你是猫，你不是兔，你不应该跳！”


后来，等它们渐渐大起来的时候，姨母回来了，隔离条件有所改善，我也就不用去她家帮忙照看了，因而也无从得知这对动乱中的小兔和小猫后来的命运。很久以后，当我想起这件事时，我常常会想，假如有人从小混迹于野兽群中长大，从未见过人群，人与野兽谁也不能分辨自己是谁，那会怎么样呢？其实，“认识你自己”是件很难的事，兔猫世界如此，人的世界也是一样，你知道自己是谁吗？大凡对自己的了解是从与旁人的比较中获得的，就像那只小兔和小猫一样。你看到人家去做什么，你便想着我大概也应该做什么。人家有什么，你就会想着我大概也应该有什么。于是就有了攀比，就会在乎人家的看法，不知不觉地，就把自己的人生过成了别人的人生，于是，有人会从别人的幸福中找到自己的不幸，也有人会从别人的不幸中找到自己的幸福。人，每天忙着用别人的脑袋看自己，或者用自己的脑袋看别人，唯独不做的是用自己的脑袋看自己。为什么认识自己那么重要呢？因为只有你认识自己是谁，才有可能真正做自己人生的主人，才能选择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来做，才能投入全身心，你的人生才会快乐。因为认识了自己，你就找到了快乐的源泉，你的生命状态是快乐的，因而你的人生将是快乐的，这与你的金钱地位没有多大关系。前一阵，我在街上遇到一位以前的学生，他当年因为家境比较贫寒，有时会到我的办公室里聊些家常。他父亲早亡，我问他母亲现在怎么样。他说她早已退休，因为子女都大了，只她自己在家，于是她开始在街道图书馆里借书阅读，过了一两年，她居然开始写诗了。到现在，可不得了，发表了400多首诗，居然是个诗人了！他说，他这位普通女工出身的母亲的身上好像“藏”着一个诗人，这个诗人以往一直未现身，现在却突然出现了。


是的，我们每个人身上都藏着另外一个人，这个人恰恰是真实的自己，但可惜的是我们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个人是谁。让我们来做个实验吧！假如今天晚上这世界上的所有人都“集体失忆”了。从明天早上开始，没有一个人记得从前的事，虽然世界还是这个世界，但你不知道你姓甚名谁，父母兄弟姐妹也统统不记得，你的年龄，你的银行存款，你家乡在何处，你也完全不知道，你忘记了你的先生或太太，更不要说你的公司、学校和家里的一切……这听上去好像很可怕，其实也不然，世界还是那个世界，仍有可以为生的财富和资源。从好的方面来讲，因为失忆，你会对你周遭的一切充满新鲜感，你去任何一个街区都像旅游一般，因为你从未来过……现在，请你想象一下，如果你是“集体失忆者”中的一员，你忘记了你的职业和单位，马路上到处贴着招聘公交车司机、饭店厨师、医生等等的广告。你最有可能去应聘哪种工作呢？你最想吃什么东西？你最想去世界上哪个地方居住呢？乡村还是城镇呢？你觉得你自己现在的年龄会有多大？你想听什么音乐？你喜欢摇滚吗？……你可以一直这样想象下去，你会突然发现那个藏在你身上的人，那个真实的你自己。就像那只小兔，它一直以为自己是猫，羡慕猫的灵活，努力与猫比爬树的本领，放着自己前面的一大块青草地不管，拼命地与猫去争小鱼小虾，那实在是大可不必的。与其把短短的一生迷失在别人的森林里，不如听从自己内心的呼唤，找到那个藏在身上的自己吧。你的高考成绩，你的聪明才华，你的金钱地位，都不足以决定你的人生质量，因为人生质量最重要的决定因素是你的生命状态。快乐的生命状态的最基本的条件是对自己生命的觉醒。领悟自己的热爱，坚守自己的生命价值，昂首挺胸地去追逐自己的梦想，你的人生才会像春雨洗过的太阳，缤纷灿烂！

配图/野地美树子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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