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心语 | 逼上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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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的事大多是“逼上梁山”，之后才有成功可言，人不被逼一逼，成不了什么大事，世上所有事都是如此，创业是如此，读书也是如此。哪个成功者不曾碰到过“逼上梁山”的痛苦经历。

——徐 扬 生

逼上梁山

香港中文大学（深圳）校长徐扬生院士

我在美国读博士时，有一年暑假，我独自一人在欧洲旅行，因为期间正好要参加一个国际会议，所以旅行的时间安排得比较宽松。在一个炎热的午后，我抵达了旅行的第一站——意大利的罗马，小时候常常在书籍中读到的历史名城。在旅馆中稍作休整后，我便背着相机出门了，为保险起见，我把所有重要的物件都带在了身上，因为我听人家说，罗马的治安不是很好，失窃的事情时有发生。

到了向往已久的古罗马斗兽场，已临近黄昏时分，夕阳下的斗兽场遗迹，土褐色的巨石，仿佛能说出许多苍凉的历史故事。整座建筑非常宏伟，我边走边欣赏古人的智慧，每到一处都会拍几张照片，更何况这里还曾是我喜爱的电影巨星李小龙拍电影的地方，我还能认出哪些地方曾是李小龙在戏中与人比武的场景。

正当我边走边沉浸在这些怀想中的时候，我注意到总有几个人在我身边徘徊，他们为什么总跟着我呢？我想他们八成是把我当作日本人了，因为那时候日本人比较有钱，几乎人人胸前都挂着一台相机。我想，我得小心一点了，不由得用手摸了摸我外套的口袋，大事不妙！我口袋里的东西全都不翼而飞了！我的钱包、护照、机票、证件全都装在口袋里，所有的东西都不见了！我大惊失色，想来一定是刚才那伙人干的，我急忙冲上前去找他们理论。

那四个人看上去大概有十几、二十岁的样子，瘦瘦黑黑的，眼窝深陷，动作麻利，不会讲一点英语，是很典型的吉普赛人。他们当然不会承认偷走了我的东西，眼看着就想要溜走。我只好冲上去抓住那个小个子，让他无论如何要把我的东西还给我。天色渐晚，游客大多已经离开，所以那三个人竟围上来，看样子来者不善，我情急之下把手里的小个子的手反背起来，他立刻嗷嗷大叫，眼见得旁边那个大个子要冲上来，我不知道哪儿来的劲头，一个“扫荡腿”把那个大个子“扫”倒在地上，顺势押着小个子按在了他的背上，我用右腿紧紧地压住这两人，想到还要对付另外那两个。不料，那两个人愣在那里，对视了一下，并没有谁想要上前，可能是有点害怕了。僵持了大概两分钟的光景，我看到不远处有个警察，就赶忙攒着小个子，把他押去警察的方向。

我紧紧地抓着这个小个子向警察的方向走去，一边盯着尾随在身后的三个人，以防他们还动什么歪念头。这一会儿，已经有些游客在围观了，可能那三个人感到没什么胜算，又不想惊动警察，态度突然就转好了许多，要把偷我的东西还给我。我一只手接过东西，大致看来都在这里了，就想要不把小个子放了吧，但此时围观的游客都忿忿不平，声称绝不能放了他们，他们是小偷，一定要交给警察。想来也没错，我就把那四个人都交给了警察，并把他们如何偷我财物的事情由头到尾讲述了一遍。后来，警察那里来了一辆警车，打开后门，二话没说，就把那四个吉普赛人拳打脚踢了一番，丢进了车里，车门“砰”的一声关上，扬长而去，整个过程没和我说一句话。待我清醒过来，清点了我的东西，一样不少，赶忙装进口袋里，离开了那个鬼地方。

回到酒店，原本想畅游罗马的心情也半点不剩，想着不如坐夜车离开这里，去当时的南斯拉夫开会。在火车上，也一路无眠。到了南斯拉夫，遇到几位同来参加会议的学者朋友，诉说了这段罗马“历险”记后，这些朋友都很惊讶和兴奋。“啊！我们中间还有位英雄啊！”第二天会议主席在宴会上还专门送我的一份礼物，一条红色的领带，用来奖赏勇于战斗的英雄。

晚上在酒店房间里回想了此事，也觉得很有意思。我居然成了“勇敢的斗士”！这个称号我可从来没有想到过，但想来确实不简单，我孤身一人对付四个，居然还赢了，而我又从未习武，手无缚鸡之力，一生从来没打过架，哪儿来的这么大的劲，那么大的勇气，敢和他们四个人打架。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逼上梁山”！我是被逼出来的，逼急了！护照、钱包、机票还有信用卡都不见了，我可怎么办呢！所以只好拼了！

世上的事大多是“逼上梁山”，之后才有成功可言，人不被逼一逼，成不了什么大事，世上所有事都是如此，创业是如此，读书也是如此。哪个成功者不曾碰到过“逼上梁山”的痛苦经历。那天在香港与两位朋友一起吃饭，一位是一家大公司负责营销的副总裁，另一位是很有名的体育教练。这位副总裁的销售能力是全港公认的大家，在他手上没有卖不出去的东西。我很好奇地问他原因，是哪个商学院教他有这番绝技。他说：“哪里啊，都是逼出来的，小时候家里穷，有五个小孩，父母没有固定工作，我是老大，常常要去邻居家里借钱，起先一两次人家看我是个小孩子，怪可怜的就借给了我，但后来我觉得总不能老是这样去借，就在每次借钱的时候拿着小礼物，有时候是一包豆子，有时候是一朵花，对他们表示感恩，这样我每次借钱都有收获，母亲每次都含着泪夸奖我。我就这样学习了与人打交道，就这样学着脸皮厚，营销的事也就越做越顺了。”

饭桌上的另一位朋友也深有同感，他说他的体育技能也大多是被逼出来的。他学游泳根本没有教练，就跟他父亲在河里胡乱游水，好在不会沉下去。有一天他和父亲到一条江里，父亲说：“一起游过去吧，我这里拿着一个木桶，在你旁边，你不用害怕。”殊不知，没游多久，父亲的脚就抽筋了，停了下来，但他不知道，继续往前游，游到江中间时，回头望了望父亲，发现不见人影，他吓了一大跳，看着眼前江水茫茫，离岸尚远，但他别无选择，为了求生，只能拼命往前游，那天他心想自己一定死定了，因为从来没游过这么大的江河，但到最后他还是游过来了。上岸后，他看到父亲在对岸向他挥手，他觉得自己真的很了不起，居然能游这么远的距离。

人在被“逼上梁山”的过程中，会超长发挥自己的潜能。我指导过许多学生的研究项目，也都说明了这个道理。我如果把一个一般的研究项目交给一位比较优秀的学生，我常会想：“这是不是太便宜他了？”因为好学生是需要挑战有难度的题目的，这样才能够把他的潜力真正发挥出来。我碰到的好学生总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喜欢挑难的项目做，而不是像一般的学生，总是挑容易完成的项目做。能挑战自己，“逼自己上梁山”是志气高远的人的特质。古人讲：“志不强者智不达”就是这个道理，因为你不逼自己，不挑战自己，就无法给自己一个提高自我的机会，你的“智”也就不会“达”。

曾在日本工作很长时间的朋友对我说，日本的孩子从来不闹，独立能力特别强，比中国的孩子强很多。这很有道理，因为中国内地大多是独生子女，父母给孩子独立锻炼的机会少，从来没有一个“逼上梁山“的机会，他很感慨，现在国内的孩子吃不起苦。吃不起苦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失败。而人的一生中，失败是不可避免的。父母总是希望孩子们都可以顺利成长，但实际上，“顺利”是“成长”不了的。不经过磨砺，不经过寒霜，没有人能真正成为有用之材。

想象一下，你每天起床，必须跳一下，当手能碰到天花板时，你才能吃早餐。而每天的天花板总是比前一天稍稍高一点，你就这样每天跳呀跳，一直跳到能碰到为止。这个过程，严格地来说就是所谓的“教育”。教育不是教你一大堆的东西，教育是在你离开学校之后，当那一大堆东西忘掉之后，你还能有独立思考的能力，还有不断探索的态度，还具备坚持不懈的精神，而这些能力与精神，常常是在年轻时候“逼”出来的。

配图/朱德群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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