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心语 | 从火药到光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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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要追求骨子里的优秀，而不要满足于表面的浮华。

我们可以时时提醒自己，凡事不要过于功利，不要短视，看远一点，要注重培养自己的精神气质，生命里有更重要的东西。

——徐扬生

从火药到光纤

香港中文大学 (深圳) 校长 徐扬生院士

我国很早就发明了火药，是我们引以为傲的四大发明之一。发明一件东西很不容易，尤其是自己几十年来也一直与学生们一起搞些小发明，更深感发明创造的不易。对火药这样的重要发明，我是一直怀着一种神圣的自豪感，直到有一天我读到下面这篇文章。

这是一篇在1883年出版的《科学》杂志（Science）上发表的文章，作者是美国物理学会第一任会长及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士亨利·奥古斯特·罗兰（Henry Augustus Rowland）教授，他是一位著名的物理学家，尤其在实验物理方面，他用实验证明了运动电荷产生磁场，并研制了衍射光栅。他有个学生叫霍尔，就是著名的霍尔效应的发现者。罗兰教授虽是位实验物理学家，却也十分重视基础理论的作用，他的这篇题为“为纯科学呼吁”（A Plea for Pure Science）的文章，有以下这段话：

“假如我们停止了科学的进步，而只留意科学的应用，我们很快就会退化成中国人那样。多少代人过去了，中国人还是没有什么进步，那是因为他们只满足于应用，从来不去追问背后的原理。而这些原理却构成了纯科学。中国人发明了火药并已使用火药达若干世纪之久。如果他们用正确的方法探索其中的原理，就有可能在获得应用的同时，产生化学科学甚至物理科学。因为只满足于火药，以及火药可以爆炸这样一个事实，而没有寻根问底，使得中国人已经远远落后于世界的进步，以至于我们现在只好将这个所有民族中最古老、人口最众多的民族视作野蛮人。”

当我看到这段话时，心里不禁沉重起来。当然，这是罗兰教授在一百多年前所说的话，如果放到今天，他可能不会这么说。一百年来中国人在科学上有了长足的进步，对人类的科学发展是有贡献的。然而，心静下来，仔细看看这段话，看看我们民族为什么会只重视火药，而不深究其科学原理和本质，为什么我们对发明火药有兴趣、有动力，却没有同样的兴趣与动力去深究其化学原理呢？这也许与我们凡事只求实用、功利的态度是有关的，很值得我们反省。

无疑我们的民族在考虑问题时倾向于看重事物的实用功能。对纯理论以及缺乏实用价值的形而上的思考缺乏兴趣。这或许就是为什么在我们如此漫长的历史中，在如此辽阔的国土上，那些堪称伟大的哲学家、音乐家、数学家等富有创作精神的人物却是凤毛麟角。我们的四大发明都是以实用为前提的。即使在今天，科学研究中大多数研究课题也是围绕着直接应用而展开的。

凡事先考虑实用功利是我们的一种思维习惯。养儿是为了防老，娶妻是为了生子，读书是为了找个好工作，学英语是为了出国，弹钢琴是为了升学有附加分。这种话听上去好像不很顺耳，但却在我们每一个人身上都有体现，有时甚至相当严重。

考虑事物的实用功利并没有错。人，必须生存。公司，必须赚钱。但如果我们仅仅考虑事物的实用性，一切活动以功利为目的，那就会失却对事物本来面目的认识，就会追求短期功利。而由于缺乏对事物的深刻认识，缺乏持久的热情，最终会损失长期的利益。

比如，医院作为一个经济实体，需要有健康的财务资源，经济效益对医院很重要。但如果我们的医院、医生一味追求经济效益，就会出现医德、医术等等诸多问题。任何公司都要考虑利益最大化，但如果一味追求利润，公司就不会有精力及资源去做研究开发，公司的新技术、新产品就会面临问题，到最后公司的长期利益就会受到影响。教育也同样，如果我们的学校一味追求排名、升学率、论文数等指标，而不去关心学生的身心健康，我们的学生就会渐渐地成为机器上的零件，没有创造、想象的能力，没有独立思辨的能力，没有对社会以及对世界有所担当的能力。

因此，考虑事物的实用性要有指标，但不能唯指标论。这让我想起了另一个重要发明：光纤。前几年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的香港中文大学教授（原校长）高锟先生是世界公认的光纤之父。光纤对于现代通讯贡献巨大，是近百年来最为重要的发明之一。没有光纤，哪有今天的网络、手机和通讯？记得读过高先生在六十年代中期发表的第一篇有关光纤的论文，印象极深，文中有实验，更有理论，对光纤的物理原理讲得清清楚楚。如果高先生仅仅是追求光纤的应用，也许无需把这些原理研究得如此之深。正因为高先生不仅发明了光纤，而且把光纤物理原理研究得如此透彻并创立了这一学科，高先生才有资格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

当我们去参加一场篮球比赛时，我们的眼睛不能只盯着记分牌，否则是打不好这场球的。当我们在大学学习时，也不能只盯着GPA，否则我们读书会受影响，会焦虑，会短视，会失去宁静、闲心和梦想，从而无法领悟这个世界中最本质的东西。我们要追求骨子里的优秀，而不要满足于表面的浮华。

我们今天的世界基本上是一个物质世界，精神层面的东西越来越少，功利主义的诱惑无时不在向我们每个人招手。完全不理它，不一定做得到，但我们可以时时提醒自己，凡事不要过于功利，不要短视，看远一点，要注重培养自己的精神气质，生命里有更重要的东西。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不忘初心，才能真诚地面对生活，坚守自己生命的价值，收获丰饶的人生，体验精神创造的快乐！

图 | 草间弥生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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