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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深圳城中村开书吧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众生BEINGS Author 纵歌


在疫情期间,诸多书店因为生意不好倒闭,却有一家书店逆流而行。
它叫做「附近Closer」,在这个以流动为常态的时代,它试图唤醒人们与周遭地区的连接,并提供给思想交流一块自由的沃土。



理想与现实的交锋
 
“很累,还要吵架。”
 
书吧老板之一——多田这么回答了开店的感受。

书吧地处于坪洲地铁口附近的城中村内。虽说是城中村,这一带的街道被整治的很干净,路面没有垃圾、异味。一路过去,电子设备维修铺、潮州肠粉、快餐店、超市、药店挨家挨户。书吧右手边就是一家菜鸟驿站,对面是一家便民超市,不时有行人和快递小哥匆匆而过。



这里生活气息浓郁。作为一家不以商业为卖点的文艺书吧,「附近」在其中略显的独特和唐突。“没想到的是,正是因为和快递点太近了,很多人过来拿个东西就走了,反而不会进到书吧坐坐。”
 
「附近」旁的居民楼在晾衣服,而他们选择晾书。
 
“为什么要选择这几本书挂起来?”
 
“因为便宜。这本局外人只要七块钱。”

“希望书能像衣服一样,进入人们的日常生活。”


「附近」书吧的老板共有四位:设计师醉马、人类学学徒老叶、算法工程师多田、还有程序员刚哥。两年前,多田和醉马因为在其他咖啡馆参加电影放映活动而相识。开书吧是醉马很早就有的想法,只是迟迟没有落实。
 
老叶曾经在大学里组织过社团,但因为学校不支持,缺乏场地;电影放映活动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场地方,无法继续放映,多田也想为此做点事情;恰好这时,路过这里的醉马发现老板要转租,他顺便问了一下租金的价钱。
 
这就是「附近」书吧的开始。
 

在醉马的牵头下,四人于今年七月底确认了要在深圳坪洲的城中村开书吧,2000元每月的租金是四人可以共同承担的花销,加上装修水电,每个人一共要投上万元。做了一个月的准备后,「附近」书吧成功在九月初开张。国庆期间,这里已经连续举办了几场小型的文艺活动。
 
采访在上午十一点半开始,按照「附近」书吧目前的规划,这还没到营业时间。书吧开门的时间大约是下午至晚上,每个夜晚都有电影免费放映,周末则有读书会在这里定期举办。
 
书吧不卖书。现阶段的目标就是靠建立会员制,收取活动费、酒水费,和场地租赁费保持盈亏平衡。如果可以,他们也希望能收回本金。几排书架上交错堆放着书籍和文艺摆件,人文史哲类几乎占据了90%,常规书店的畅销书在这里一本也找不到。
 
多田知道做一家能够盈利的文艺书吧,在这个时代是多么不容易。加上疫情的推波助澜,以售书和文创为主打的诚品,也宣布要离开深圳。因此在前期,他们并没有把盈利当做重点考虑。
 
直到自己投入了大量的时间精力,他才明白:如果收支无法平衡,这件事根本做不远。



上班之外,要长时间呆在书吧,也让人容易感到无聊。和工作一样,如果没有经济上的回报,很难让人有充足的动力消耗这种无聊,也会让人怀疑它是否真的给社会创造了价值。
 
很多人一进书吧,问完这里是做什么的,第二第三个问题就是:那你们赚钱吗?“我们真的不赚钱,我觉得我们是不同思考的方式,我不会问别人这个问题。”醉马说。
 
自从他们在城中村开书吧的事被推广了之后,就有人来讨教模式能否复制,想启发创业理念,询问未来规模想要做到多大,“我没法回答。它完成了它的使命,它就可以死了。”


醉马根据电影自己设计了文创产品,在书店售卖

装修费一共要四万块。在被醉马统一整改前,「附近」的风格并不是一个吸引人进来坐坐的地方。他通过向别的艺术家学习,把卫生间藏在衣柜里,不惹人注目,“有人进来问我有没有卫生间,我还挺开心的。”

四个人中,醉马是唯一选择辞职,全职开书店的人。“为了他,我也要考虑盈利。”多田说。尽管书吧已经面向社会开张了,但因为对内缺乏一套规章制度,多田觉得还达不到心里“开始”的标准。

他们曾印传单在周边派发。但传单一张几毛,几百张就要上百,成本不低,不是长久之计。他们想把成本控制在一毛钱内,并且印在更可能被保留的东西上,比如书签。同时也要更简明的传达:「这家店到底是要干嘛的。


「附近」作为一家书吧的注册名字有些尴尬。很多想来书吧的朋友,在地图上搜索附近,只会出现附近的什么地方,而只有搜索「Closer附近」,才会导航至这里。
 
这个名字的来源,是多田和老叶喜欢的牛津大学人类学家项飙在《十三邀》中对附近性的表达:怎么面对个人在社会中日渐原子化?应该重新找回这种附近性,与社区和他人建立连接。
 

在此基础上,多田希望这个书吧能推动人们做更深层次的阅读,并且利用这块场地资源,鼓励居民自主举办一些活动。
 
否则,休闲时间的消遣,只剩下了不断地去消费。在被认为只有购物中心好玩的深圳尤其如此,多田希望「附近」能给人们提供一个新的去处和选择,同时也不只是他们做单方面的文化输出,而是可以与社区居民一起共创交互的空间。
 
这样的想法是理想的,注定也是抽象的。他们不得不考虑该怎么以具体的方式宣传这些想法,让别人一句话就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就像有的小众书店做精品咖啡,有的做芳香理疗,「附近」也需要寻找自己的主要卖点。
 



采访中途有顾客想要一杯百香果,多田还没有学会这款饮品的制作方法,“能不能换成手冲咖啡?”,鲜少有商家能改变顾客的需求,好在对方欣然同意了。每天开店的时间也是不固定的,有顾客觉得,去书吧就像探险一样。

在等待多田做采访的期间,不时有路过的行人,会好奇地打量这个明黄色的店铺,在门口驻足一会。但由于「附近」那时还没有开始营业,门口也没有海报介绍具体情况,他们也只能匆匆地离开。
 
“如果我们不确认好营业时间,这些顾客就会流失掉。”多田说。后来,有顾客因为搜索“附近的书吧”而来到这里。哪怕搜索显示出来的第一条结果是大型连锁书店“西西弗”,他还是选择来这家不到五十平方米的书吧坐了一天。
 

这就是大型书店所比不了的魅力。“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客厅。”一进门,多田就这么说道。因为订蛋糕和借充电线,隔壁蛋糕店的小哥和对面电脑行的老板已经和他们很熟识了,“就像朋友一样。”
 
 
卖酒养书
 
「附近」作为一家卖酒的书吧,有些人会觉得奇怪:酒和书似乎是两个很不协调的因素,天然搭不到一块去。
 
提出这个建议的多田看来,这反而是最自然不过的事了:在小时候,父亲做过很多生意,其中就有开KTV和酒吧。父亲对他的教育很宽松,每周给他50元“巨款”,还让他主动去家里的网吧玩。
 
在这样自由的氛围下,周五放学后,去家里开的酒吧看书,是学生时代的多田的日常。通过尼采的《悲剧的诞生》,他认识到了一种叫“酒神精神”的概念:人生的意义可以在其中找到答案,通过狂欢消融理性自我。
 

为了体验这种感觉,他朦朦胧胧地尝试一边饮酒,一边看书。因此,酒和书在他眼里是一点都不矛盾的存在。成年后,去酒吧玩的邀约他能避则避,他对那太过熟悉,酒吧只是他放学之后看书的去处。
 
但现在,酒在这家书吧是一件更实际的东西。“我们卖酒养书,自己的调性绝不改变,和现实作斗争!”
 
酒水是这家书吧的主要营收渠道。为了学会调酒,老叶从网上购买了视频教材。经常看店的醉马由此熟能生巧,他们互相传授方法。开书吧之后,醉马喝酒的频率,明显比以前工作时多了。他尽量只陪不喝,减少身体上的负担。但影响远不止是生理层面的。
 
一天午夜,书吧的熟人临时打电话叫他开店,他已经在家里撸猫准备睡觉了,但对方带了几个吃散伙饭的朋友,一提“消费可能会很多”,他还是爬起来“接客”,陪他们聊到了早晨四点。
 


在陪酒的过程中,别人提出的商业指导一针见血,刺痛了他,让他对书吧目前的经营模式有些怀疑。“那些方法对别的店是有用的,对我们是无效的。我希望来这里是因为这里的人文氛围,而不是靠卖酒。
 
这样美好的愿景还没有完全实现。书吧开门时间不确定,常常是因为“不可抗力”——醉马陪客人到很晚,第二天不知道几点能醒。十二点之后,书吧摇身一变为小酒馆,上百的消费都是在那时候完成的。凌晨一点,醉马高兴地发了一张店里的图片给我,“今晚争取卖300!”
 


一次活动结束后聚餐,醉马酒后发表感谢大家的话,只有老叶听懂了他是什么意思:“如果没有大家的支持,他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老叶劝他,不要每次都太晚关门,可以找个工作,兼职做书吧。醉马想过,答应过,但还是没找。“书吧再平缓稳定一段时间就去,不想让她们更辛苦了,”他调侃道,“我们都是善良的人吧。”
 
起初,有五六个人都有合伙开书吧的打算。作为主要发起人,醉马筛选合伙人的标准只有一个:凭感觉。当时的计划是,如果钱够,他们打算定期买新书,一年就要增加一两万的成本。在一个更看重盈亏的朋友眼里,这成本太高了。她最终选择退出。
 
醉马害怕算计。聊到最后,他留下了那些想法更为坚定,也更为相似的人,“能遇到他们是我的幸运。”
 


书吧能不能开成,最终的选择权是在老叶手上。多田更像是作为醉马的朋友来帮忙,准备转租的老板娘见他们犹豫了很久,觉得不太靠谱,催促了好几遍,再不敲定就要租给别人了。醉马把最后的问题留给了老叶,如果她入伙,就开。
 
“当时也不是一个很好的阶段,是我人生中比较想自我建设的一个阶段,”在那个当下,她扪心自问,“但事情不做,我就会后悔。”
 
和老板娘确认租下的那天,恰好是多田三十岁的生日。醉马在加班,老叶就着蛋糕,跟多田一块庆祝。“我不觉得人生中有什么时刻,是你什么都准备好了。它只是刚好机会来了,然后你要去做选择。”
 
为了书吧,她搬到了坪洲,上班路程增加了十分钟,生活成本直线下降。做书吧让她最不开心的一件事,就是没空读书了。之前,她还能逼自己在工作中两周读一本书。现在,她感觉自己的生活在被书吧推着走,掌控感变低。但一旦减少投入,相应的,醉马的压力就会变大。
 
从大学开始,老叶就很积极参与各种社会活动。在过去,她一个人要操办展览、设计海报、寻找场地等等,“你会从一个理想主义者,落回要怎么做事上。”
 


在我找她采访时,她说自己因为最近跟太多人表达,有些疲惫,前两天又因为筹办活动,每晚两三点才从书吧回家。“我现在听到聊聊两个字都害怕。”关于书吧的事,她已经向不同的人说过一轮又一轮,内心没什么困惑了。
 
选择在坪洲的城中村做书吧,已经是放弃了商业上的可能性,虽然租金低,但人流量也小。对这样的文艺书吧来说,最好的受众在福田,在华侨城。“我关心有没有好的内容产生,在哪里做其实都可以。但对于「附近」这个概念,还有项飙,在华侨城知道他的人会更多,这边只有个别人知道。”
 
最近,她想写一篇书吧的总结,但很快发现自己没有时间。“我得往前跑”。她已经写了几个模板,同时,她又要想之后的纪录片、专题活动,没有精力完成。她希望有人能从她手中「接盘」。
 


书吧每周承办一次读书会,老叶很感谢无偿帮她做读书会的朋友,如果对方想找她聊天,她就一定会腾出空来,“他帮了我太多事情了,我也要对他做到有求必应。”读书会的名字叫小问题俱乐部,源于他们正在读的第一本哲学书《大问题》。“对哲学这些大问题的思考,都要从生活中提出小问题开始。”
 
比起买书卖书,他们更希望书能够流动,被发现、被知道、被交流。支撑这所有的哲思变成现实的,是附近书吧如何与商业接轨的同时,又履行自己独一无二的使命和立场,“如果不能坚持做下去,那这一切也都不存在了。”
 
读书不像吃喝拉撒,不是人类本能的需求。他们也在考虑要开发更多的软饮、小吃带来营收。前期他们对来到书吧的人抱着「交朋友」的心态,但为了能长期运营,他们也必须要考虑投入和收获的比例。
 


“把想法和概念落实,只要有合适的方法,就不会是一个很痛苦的过程,”对于正在经历的问题,多田能够坦然接受,“提前了解过别的书吧的经营模式,但你不自己做,是根本想不到那么细的问题的。”
 
“你希望在未来,这个书吧能发展成什么样?”
 
“我希望它还在。我希望一年以后,它还活着。”

对于刚哥来说,书吧肯定能活够一年,但是怎么活,就是一个问题。以帮助他们注册商标的契机,他加入了进来。但因为平时工作很忙,他几乎不在书吧现身。在繁忙的日程之中,想到自己还有个看书的去处,能放松一下心情,他感到很欣慰。
 
在刚哥的设想中,书吧是一个观览空间。里面可以看书,可以聊天,互不打扰,动静结合。但因为空间比较小,一旦有活动,就会互相干扰。压力大的年轻人们,会把这里当成了一个休息的驿站,可以在一起高谈阔论。但他希望有更多阅读和思考的沉静,有源源不断的人过来买书、看书。



“我是一个现实主义者,也有一部分理想。这有时候是幻想。”刚哥不看好把书吧取名为「附近」,这在商业上不够有吸引力,容易被误会成方位词。但他觉得自己只是参与者,另外三人才是缔造者。他曾带年轻的同事来书吧,但发现他们不为所动。“他们大概觉得,看书、参加读书会,没有改变自己在深圳窘迫的生活。”
 
当我说他们在创业时,醉马否认了:“不是创业。做书吧不赚钱,我们一直在亏。”之后,他似乎是想告诉我,也似乎是在安慰自己:“希望以后会好起来。"
 
 
当「附近」照进附近
 
“当朋友,跟一起做事还是不一样的。”多田说,“刚开书吧的时候,我就和醉马说,希望我们开完了还是朋友。”
 
哪怕了解了再多哲学道理,落实到做事和实践中去,还是非常困难的。书吧开张后,他们「撕逼」过几次:太晚关店能不能把卫生留到明天打扫?每个人因为本职工作,对书吧的投入时间不一样长该怎么办?宣传文案没按时出来,是谁的责任?
 


多田曾因为看见书架被放的比较满,而没有带太多自己的书过来,被误会成不舍得把书贡献给书吧。他前期忙于自己的工作,因为加班赶不过来,在其他人眼里,就是对书吧不够上心的表现。
 
好在沟通后,误会消除了。在这个过程中,他发现读哲学书,和实践哲学,是两回事,“你可以送我们一本《非暴力沟通》。每次开会就摆在中央,做内部培训教材。”他开玩笑地说。
 
对于公众号的文案,他们也有不同的标准:醉马觉得排版设计一定要美观,老叶认为能传达信息就好,多田的产量又被二人诟病;在书吧放电影,能否放商业片,每周放多少次,是根据大家投票还是老板的审美?这对他们来说都是问题。
 


“他们会因为一件根本就没有必要的事情争吵。”刚哥提到,他特别喜欢听他们吵架,觉得很好笑。线上会议,因为听他们吵架,他曾经坐地铁坐过站了。在他看来是鸡毛蒜皮的事上,他们会投入真正吵架的本事。
 
他有带团队的经验,会跟他们做思想工作,“这个书吧不是上级管下级,是可以输出自己想法的区域,每个人对书吧都会有不同的理解,我也在学习,我也可能不正确。”以前经常一个东西决定不了,当着大家的面,他确认了原则,定位了三个人的角色。

醉马曾向老叶坦白,在激烈的情绪状态中,没有合,只有磨,只会更快地浇灭他的热情。在这个过程中,“你要不断的去push、去鼓励他,让他把这件事做掉。”三个月前,老叶想让会乐器的多田在书吧卖唱,“好,我问问我的几个哥们”。三个月后,还是一样的答复。这让她有些抓狂。

 


在开张前,他们也做过紧锣密鼓的To do list,每天都会开会,但在书吧真正进入运营之后,他们渐渐陷入疲软。如果不由老叶去推一把,很多计划到了截止期,还是没有动静。

她由此跟他们产生过冲突。他们可能觉得,我push的太紧了。接下来,她想做书的推荐,希望提高书的打开率。她跟多田说:我每个月给你500块,你每个月推荐几本书。多田答应了她。
 
醉马说,老叶有时候会像「妈妈」一样,调解他们的争吵,“没有老叶就没有书吧。”
 
“我只能充当一个这样的角色了。”老叶说,对于之前的隔阂,“可能是对彼此的欣赏还不够。”
 
她曾以为她和醉马太过相像,不需要沟通,彼此都懂。一天,老叶突发奇想,向隔壁的店铺借硬纸盒,剪拼贴画。凌晨两点,她和醉马把附近的店,无论开门关门,都「薅」了一遍。他们一边剪,一边设想能不能做活动、做展览……

讲起这件事,她仍然掩饰不住自己与孩子般的快乐,像是找到了一个童年的玩伴。
 


但她后来才发现,醉马是一个非常需要支持的人。比起兼职的三人,常常一个人看店的他会感受到更多的压力。已经有大众点评的人找上门来,问他们是否需要创立店铺页面,用一套有评论导航的模板,6000元一年。他们没有这笔推广的钱。
 
醉马苦笑:“我现在连大众点评上店铺的头像都换不了。”
 
刚开始创业时,他们觉得这是在做自己的事业,有种不同于给别人打工的使命感和成就感。公众号每个月只能发四篇,“才这么点机会,限制我们才华”。实际开店两个月内,他们一共发了两篇文章,想做的活动通告也一拖再拖。
 
以前,醉马在给别人的店打工时,发现地上有垃圾,悄悄踢到门缝下就算清理;现在自己开店,宁愿跪下来擦干净。为了书吧的营生,很多不联系的朋友,他们都重新开始联系。
 
醉马说自己会比其他人更“无耻”:“我会直接问他们,要不要考虑投资我们的书吧?朋友们也只能在精神上支持一下:等我们赚到钱了,就把你们书吧包了!”


周一到周五的夜晚,「附近」会放比较小众的文艺片,免费吸引大家来看,也是为书吧引流。在地铁口发传单后,陆陆续续,电影群从二十多人增加到一百多人。
 
一次放映中途,一位四五十岁的,像是附近的居民的人过来探店。他声音洪亮地问他们是在做什么,壮实的身材看上去是做体力活的。他点了一杯喝的,之后看了一会电影,文艺片的慢调子让他觉得犯困。
 
“这就是我们要找的人。”醉马说。方圆两公里的居民都是「附近」希望能连接的对象。那些明显是做体力活的工人,或者穿着拖鞋上街买菜的阿姨,都有一种未经雕琢的粗糙感。一个快餐店的老板曾来点播电影,播的是给他儿子看的《西游记》动画片。



老叶想借着书吧,满足她研究人类学的爱好。最近,他们办了一场关于城中村的展览。分享期间,有几位年纪大的阿姨在外面转,过来看看他们是在做什么。他们自己在后排站着,赶紧给阿姨挪个椅子,但阿姨最终还是走了。
 
“她们对这种东西还是有隔阂的,必须先跟她们有联系,让她们信任,她们才会敢说出来,”听说南头古城有发起让老奶奶包饺子的活动,她觉得特别好,“可能这是建立关系的第一步。”
 
得知有年轻观众因为这个展览,才对城中村与周边差异有所了解,这让她很开心。比起扩大规模,她更在意书吧能让一些本来陌生的人,连接了起来。她希望即便没有书吧这个平台,这种联系依然会存在。
 
“很多人来书吧,是因为在这个城市里,觉得自己很孤独。”老叶说,“这种孤独感我体会过,所以大家有连接的时候,我会很开心、很惊喜。”

 


老叶第一次来书吧的时候,拖不动两箱重重的书,是附近的收废品的奶奶,主动帮她从巷子口拖进门。“后来我也经常找她帮忙。虽然她耳朵聋,很难交流,但你能感受到她很热心、很善良。”
 
在老叶的招呼下,有阿姨抱着孙子进来,有些拘谨地看了看。孙子尿湿了书吧的木地板,阿姨不好意思,临走时,叫她来家里吃饭。后来在街上看到了,她主动和老叶打招呼。但更多的阿姨,她们不愿意进来,只敢在门口探头,打量这家闯进她们买菜必经之路的店面,但又与它保持着一段警惕的距离。
 
老叶拿椅子摆在门口表示欢迎,她向她们介绍书吧,她们只回答:“好好好。”,就走开了。
 


派传单的时候,醉马比较腼腆。老叶觉得,他常常看店,更快地和附近居民有了联系。有健谈的大爷进来,滔滔不绝地找人聊股票市场,醉马陪着他聊。大爷邀请老叶去一个金融讲座,看上去不太靠谱,老叶拒绝了,大爷回复:“人家是大教授,这样的机会不多,珍惜。”醉马准备参加,老叶生气地问他,为什么要去?醉马想给那个大爷面子。
 
“对待人我没有技巧,就是给你坦白。”醉马说。
 
今年中秋,书吧举行了一起赏月做饭的活动。很多停留在深圳打工的年轻人,带着月饼、蛋糕过来,像来朋友家一样庆祝。“十多个人吃饭,逛街,算上买菜买锅的成本,亏了几百块钱。没关系,今天特别开心,亏了就亏了!”
 


“我们不限制最低消,任何人都可以进来坐坐。”开店两个月后,他们勉强保持了月支出的盈亏平衡。但如果算上回本,那还是遥遥无期。他们给自己定的“小目标”是:营业额有五千。如果实现了,他们想给自己放两天假,好好休息一下。
 
因为不赚钱,有人说他们是在做慈善。他们几乎不约而同地向我强调,不是盈利不重要,只是坚持自我更重要。书吧的调性不要改变,善良的初衷不要改变,在大众和小众之间,在理想和现实之间,他们努力挖掘那个平衡点。老叶跟醉马发消息:「万事开头难」。醉马回复她:「润物细无声」。
 
书吧像一块画布,任何人都可以给它上色。与这些形形色色的人的相遇,就像是醉马心目中想拍的电影,发生在了现实中。他形容:“你被社会打着一拳一拳,头破血流,体力值不断缩小,与这些人在书吧会面,就像体力值恢复过来了。不是在艰难中挣扎,而是享受其中的乐趣。
 



采编:纵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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