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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藏·道家部·淮南子卷(全六十册)


子藏·道家部·淮南子卷(全六十册)


编著者:方勇

定价:¥39,000.00

ISBN:978-7-5013-6213-4

出版时间:2017-12

装帧:精装

开本:16开

所属分类:影印-哲学宗教





内容简介


《子藏·道家部·淮南子卷》汇集1949年之前不同的《淮南子》版本及研究著作,总计107种,从中可以揭示历史上《淮南子》流传及研究之大致面貌,亦可为读者阅读、研究《淮南子》提供帮助。


遵循《子藏》择精择优之原则,《淮南子卷》在考虑“早”的前提下,也兼顾了“精”。在注重版本选择的同时,《淮南子卷》还特别关注名人批校本。《淮南子卷》在众多校本中择优收录,以期对《淮南子》研究有所裨益。本卷还收集了一批稿抄本。《淮南子》相关稿抄本著述作为一个独立体系,与刻本相互参照,对于文本校勘、文义解读等均有所帮助。


《淮南子》是中国古代思想文化的宝藏,其内容牢笼天地,博极古今,几乎无所不包。《淮南子》是吸收各家思想之后所形成的自己的完整的思想体系。它吸收了老子、庄子的道家思想,也吸收了儒家子思、孟子、荀子的思想,还有孙子、管子、墨子、韩非的思想。《淮南子》吸收先秦各家思想,又结合当时的情况有所发展,也就是说,它还吸纳了西汉初期的各种新的文化思想,较《吕氏春秋》又前进了一步。


作者简介


方勇,华东师范大学先秦诸子研究中心主任、教授、博导,主编《子藏•道家部•庄子卷》(全162册)、《列子卷(附杨朱)》(全26册)、《文子卷》(全10册)、《鬻子卷》(全2册)、《关尹子卷》(全9册)、《子华子卷》(全4册)、《亢仓子卷》(全3册)、《鹖冠子卷》(全6册)及《法家部•韩非子卷》(全45册)、《商君书卷》(全9册)、《慎子卷(附申子)》(全2册)、《管子卷》(全66册)、《抱朴子》(全24册)、《吕氏春秋》(全36册)、《公孙龙子》(全6册)等,自2011年起陆续由本社出版;《庄子学史》(全8册)2008年由人民出版社出版等。




内页书影








前言


张双棣  李秀华

 

《子藏·道家部·淮南子卷》共收书一百零七种,整合成精装十六开本六十册予以出版。本卷收录目前所知有关《淮南子》白文本、注释本、节选本、校勘本、批校本及相关研究著作,集《淮南子》各种版本及研究文献之大成。

 

 

淮南王刘安,汉高祖刘邦孙、汉文帝少弟刘长子。关于刘安之生年,《史记》《汉书》皆无明载。《史记·淮南衡山列传》谓:“孝文八年,上怜淮南王,淮南王有子四人,皆七八岁,乃封子安为阜陵侯,子勃为安阳侯,子赐为阳周侯,子良为东成侯。”《汉书》所记亦同。孝文帝八年(公元前172年)刘安八岁,他应生于孝文帝元,即公元前179年。这亦是目前通行之看法。然“皆七八岁”(《汉书》作“年皆七八岁”)含有不确定之义,故刘安在孝文帝八年时亦可能七岁,则其生年亦可能为孝文帝二年,即公元前178年。至于刘安之出生地,我们可以肯定为当时淮南国国都寿春,即今安徽省六安市寿县。刘安之父刘长三岁时被立为淮南王,但并未立即迁居淮南国,而是为吕后所收养,生活在长安。至于何时迁居淮南国,则不可考。《史记》载,文帝三年,刘长二十二岁时入朝拜见皇帝,由此表明刘长迁居淮南国已有很长一段时间。大约于刘长二十、二十一岁时,刘安便出生了。而此时,淮南国都城正是寿春。《汉书·五行志》:“文帝二年六月,淮南王都寿春,大风毁民室,杀人。”故刘安出生于寿春,则无疑义。


虽然贵为诸侯王之子,但刘安童年生活并不幸福,甚至可以凄惨来形容。刘长被定叛逆罪之后,即被流放蜀地,途中绝食身亡。据《汉书》“遣其子、子母从居”之记载,当时年仅五、六岁的刘安极有可能亦随其流放,然《史记》则记作“遣其子母从居”,并未明确其子亦被流放。尽管七、八岁之时受封阜陵(故城在今安徽全椒县南)侯,但刘安所经历的幼年丧父、家庭破碎、颠沛流离之痛苦似乎并未减轻,反而随着年龄渐长,不断积聚恐惧与怨恨之情绪。就在文帝十六年朝廷要晋封刘安为淮南王之际,贾谊上疏云:“今淮南子少壮,闻父辱状,是立咫焉泣洽衿,卧咫泣交项。肠至腰肘如缪维耳,岂能须臾忘哉!是而不如是,非人也。陛下制天下之命,而淮南王至如此极,其子舍陛下而更安所归其怨尔?特曰势未便,事未发,舍乱而不敢言。若诚其心,岂能忘陛下哉!”(《新书·淮难》)大致准确地觉察到了这种情绪,并进一步劝谏:“怨雠之人,不可贵也。”(高诱《淮南鸿烈解叙》,明正统《道藏》本,以下所引均出此本)《史记》《汉书》却将贾谊这一观点大加发挥,其目的在于为刘安谋反寻找一个强有力的动因,如《史记·吴王濞列传》:“楚元王子、淮南三王或不沐洗十余年,怨入骨髓,欲一有所出之久矣。”《淮南衡山列传》:“时时怨望厉王死,时欲畔逆,未有因也。”即为明证。客观而言,刘安恐惧和怨恨之情绪,确实使他与中央政权始终处在一种微妙关系之中,但并不能吞噬其理性,摧毁其人生。


相反,他把幼年所经历之遭遇与痛苦,转化成改变其生存方式的动力。刘长素以刚烈勇猛著称,却在临死时叹言:“谁谓乃公勇者?吾安能勇!”(《史记》本传)表达了对于勇而无文的醒悟。刘安显然深以为是,要发愤成为一位具有高文化修养、能建功立业和留名于世的学者。《淮南子·修务训》即有如此表白:“而不能闲居静思,鼓琴读书,追观上古,及贤大夫,学问讲辩,日以自娱,苏援世事,分白黑利害,筹策得失,以观祸福,设仪立度,可以为法则,穷道本末,究事之情,立是废非,明示后人,死有遗业,生有荣名。如此者,人才之所能逮,然而莫能至焉者,偷慢懈惰、多不暇日之故。”《史记》《汉书》指出刘安作为诸侯王与众不同之处,亦正是他“好读书鼓琴,不喜弋猎狗马驰骋”这一面。事实上,刘安凭借自己的地位与努力,最终还是实现了志向,尽管结局十分悲惨。


作为历史人物,刘安受世人非议最多之处乃是谋反。他几乎成了皇帝警告诸侯之反面范本。时至今日,有学者仍相信刘安谋反乃确凿之历史事实。对此,我们不能认同。首先,《史记·淮南衡山列传》除一些基本史料外,大部分是根据伍被、雷被、严助等人之供辞而写成。《汉书》刘安传、伍被传亦照搬《史记》,很难取信于人。文中说:“天子以伍被雅辞多引汉美,欲勿诛。”所谓“伍被雅辞”,即是为汉武帝所亲览过的供辞。“多引汉美”,此在伍被对刘安的说辞当中有非常明显之体现,如“天下安宁有万倍于秦之时”,“被窃观朝廷之政,君臣之义,父子之亲,夫妇之别,长幼之序,皆得其理。上之举措遵古之道,风俗纪纲未有所缺也,重装富贾,周流天下,道无不通,故交易之道行。南越宾服,羌僰入献,东瓯入降,广长榆,开朔方,匈奴折翅伤翼,失援不振”,“当今陛下临制天下,一齐海内,泛爱蒸庶,布德施惠”。在此供辞中,千错万错皆是刘安及其家人之错。一个杰出的诸侯王,硬是描绘成了一个弱智的野心家。其次,自汉文帝始,皇帝加大了对诸侯国的控制与削夺,景帝、武帝更是登峰造极,在诸侯王身边安插拥有实权的监视者,要叛乱简直难于登天。以《史记·淮南衡山列传》观之,淮南相、淮南内史、淮南中尉皆是朝廷安插在刘安身边的监视者。《汉书·百官公卿表》:“诸侯王,高帝初置,金玺盩绶,掌治其国。有太傅辅王,内史治国民,中尉掌武职,丞相统众官,群卿大夫都官如汉朝。景帝中五年令诸侯王不得复治国,天子为置吏,改丞相曰相,省御史大夫、廷尉、少府、宗正、博士官,大夫、谒者、郎诸官长丞皆损其员。武帝改汉内史为京兆尹,中尉为执金吾,郎中令为光禄勋,故王国如故。损其郎中令,秩千石;改太仆曰仆,秩亦千石。”皇帝牢牢把控重要人事权,剥夺诸侯王治国权,令国相掌治众官,内史管理国政,中尉掌控军队,诸侯王已被架空。可见,想要举兵与朝廷对抗,谋夺帝位,对于刘安而言无疑痴人说梦。他自己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


《史记》淮南王本传记刘安谋反,篇幅极大,几乎占了四分之三,且语言生涩呆板,事理矛盾重重。写伍被极力筹划谋反而又劝刘安勿反,刘安也是积极准备而又犹豫不决。这些绝不是伍被和刘安的性格所致,而是太史公的难言之隐。语言生涩呆板,冗长拖沓,也绝非太史公的风格。这种破绽与矛盾留后人给有思考的空间。司马迁写刘安事,基本属于当代史,他不便直书,只能隐晦其辞,显露矛盾。《酷吏列传》中狄山有一段话:“臣固愚忠,若御史大夫汤乃诈忠。若汤之治淮南、江都,以深文痛诋诸侯,别疏骨肉,使蕃臣不自安,臣固知汤之为诈忠。”此话是在武帝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年)说的,离刘安案只三年。可见当时就有对刘安的同情之声。司马迁在评赞中言称:“此非独王过也,亦其俗薄,臣下渐靡使然也。夫荆楚僄勇轻悍,好作乱,乃自古记之矣。”亦甚是耐人寻味。


刘安的悲惨人生结局,就历史经验而言,似乎是注定的。其出身、能力和名望,使汉武帝如芒在背,欲拔之而后快。然而,刘安对汉武帝并无敌意,甚至带着感激、敬服之情。依《史记》所载,建元二年(公元前139年)刘安入朝,与即位之初的汉武帝谈文论道,两人相见甚欢。此种看似和谐之关系,大致维持了四、五年,直至建元六年刘安上书谏止汉武帝发兵讨伐闽越,始见裂痕。于谏书中,刘安引用老子之言,对用兵所造成之严重后果反复进行陈述,体现了他对民众、士卒之拳拳爱意,同时亦隐含对武帝即位以来“四年不登,五年复蝗,民生未复”(《汉书·严助传》)之微议。这使雄心勃勃的汉武帝内心大为不悦,并感到了威胁。他通过严助向刘安隐晦地传达了此种意思,“朕奉先帝之休德,夙兴夜寐,明不能烛,重以不德,是以比年凶灾害众”,“朝有阙政,遗王之忧,陛下甚恨之”(同上)。正是这些言辞,让刘安陷入极度恐惧,随后(即元光元年,公元前134年)便与严助相结入朝,向汉武帝请罪。自此之后,刘安所受之政治压力,使他于治政思想上不得不改弦易辙,以实际行动公开拥护汉武帝之兴儒主张。《史记》本传载刘安“吾行仁义而见削,甚耻之”,“且吾高祖孙,亲行仁义,陛下遇我厚,吾能忍之”云云,即可反映这一点。


尽管如此,刘安心里依然恐惧不安,同时感受到了无比悲凉。其仅存的《屏风赋》明显体现了此种心理:“孤性陋弱,畏金强族。移根易土,委伏沟渎。飘摇危殆,靡安措足。思在蓬蒿,林有朴樕。然常无缘,悲愁酸毒。天启我心,遭遇微禄。中郎缮理,收拾捐朴。大匠攻之,刻雕削斫。表虽剥裂,心实贞悫。均衡器类,庇荫尊屋。列在左右,近君头足。赖蒙成济,其恩弘笃。何惠施遇,分好沾渥。不逢仁人,永为枯木。”(《初学记》卷二十五引)此篇赋历来无人注意,但实际上可视为一篇政治寓言赋。刘安以屏风自喻,极写其忠朴却又孤弱之性格,及外界种种之迫害,字里行间闪现着悲苦与不安。同时,他十分清楚自己的角色定位,不过“庇荫尊屋”“近君头足”而已。在给汉武帝的谏书中,刘安亦明言:“臣安幸得为陛下守藩,以身为障蔽,人臣之任也。”(《汉书·严助传》)然而,朝廷之既定政策、皇帝之深深猜忌,最终将这扇“屏风”彻底抛弃和撕毁了,真是令人唏嘘不已。死后不久,刘安即被仙化,又披上了神仙人物的外衣。这在《论衡》《风俗通义》中皆有记载。南朝齐永明十年(492年),时人在八公山为刘安建庙祭拜,道教亦把刘安纳入其神仙谱系。于是,刘安成了混合历史与神话的传奇人物。

 

 

淮南王刘安非常重视人文修养,不仅雅好艺文,亦好神仙方术。他与宾客一道,为世人留下了数目惊人的著述。据《汉书·艺文志》,著有《琴颂》、《淮南道训》二篇、《淮南内》二十一篇、《淮南外》三十三篇(高诱时仅见十九篇)、《淮南王赋》八十二篇、《淮南王群臣赋》四十四篇、《淮南歌诗》四篇,“兵权谋家”又载《淮南王》一种。据《汉书》本传,著有《中篇》八卷(亦称《枕中鸿宝苑秘书》)、《离骚传》(高诱称作《离骚赋》,当误)、《颂德》《长安都国颂》。据《文选》李善注所引,著有《庄子略要》《庄子后解》。后人依据刘安与宾客们所遗资料而编撰的作品,又有《淮南万毕经》《淮南变化术》《淮南中经》《淮南八公相鹄经》《淮南王食经》《汉淮南王集》《淮南王刘安太阳真粹论》《淮南王见机八宅经》《淮南王养蚕经》《淮南王还丹歌诀》。于刘安与宾客们所撰诗歌辞赋中,知道题名的有《屏风赋》《熏笼赋》《八公操》《招隐士》《淮南王曲》等。然而,除《淮南内》二十一篇、《屏风赋》保存较完整外,其余基本失传。


《淮南内》即《淮南子》,至今仍存二十一篇。关于《淮南子》之作者,班固说得笼统:“招致宾客方术之士数千人,作为《内书》二十一篇。”(《汉书》本传)像《淮南子》体例如此严密之著作,宾客方士几千人一起参与撰写,似乎不合情理。况且,在司马迁、班固眼中,这一群宾客方士鱼龙混杂,多不称职,所谓“诸辨士为方略者,妄作妖言,谄谀王”(《史记》本传),“其群臣宾客,江淮间多轻薄”(《汉书》本传)。故不筛选其中之精英,则难以完成此书。东汉末年,高诱则提出更近于史实的观点:“天下方术之士多往归焉。于是遂与苏飞、李尚、左吴、田由、雷被、毛披(一作毛被)、伍被、晋昌等八人,及诸儒大山、小山之徒,共讲论道德,总统仁义而著此书。”(《淮南鸿烈解叙》)苏飞、伍被等八人,世称“八公”。他们精于黄老思想及神仙方术,乃《淮南子》之主要编著者。此在伍被说辞中有所体现。伍被说:“口虽未言,声疾雷霆,令虽未出,化驰如神,心有所怀,威动万里,下之应上,犹影响也。”(《史记·淮南衡山列传》)而《原道》篇有类似言论:“当此之时,口不设言,手不指麾,执玄德于心,而化驰若神。”皆是黄老“不言而信”“不为而成”等因循、怀化思想之反映。大山、小山等人,则为儒士,乃《淮南子》吸纳儒家德治思想之主要推动者。此外,在这群宾客方士中,《史记》《汉书》还提及了赵贤、朱骄如、陈喜等人。这些人有无参与编撰《淮南子》,已不得而知。


宾客方士为《淮南子》实际撰写者,那刘安于此书形成过程中又扮演何等角色?难道仅仅是主持者?梁元帝萧绎说:“常笑淮南之假手,每嗤不韦之托人。”(《金楼子序》)明显嘲讽刘安不过是虚位主持者。但我们认为,刘安既是虚位主持者,又是实际统编者,这可从《淮南子》及刘安谏书中得到左证。《齐俗》篇:“越人便于舟。”其谏书亦称越人“便于用舟”。又《人间》篇:“(秦皇)乃使尉屠睢发卒五十万,为五军……而越人皆入丛薄中,与禽兽处,莫肯为秦虏……而夜攻秦人,大破之,杀尉屠睢,伏尸流血数十万,乃发适戍以备之。”其谏书亦曰:“秦之时尝使尉屠睢击越,又使监禄凿渠通道。越人逃入深山林丛,不可得攻。留军屯守空地,旷日引久,士卒劳倦,越出击之。秦兵大破,乃发适戍以备之。”可见,刘安十分熟悉《淮南子》内容,其遣词造字与之也有相似之处。而且,《淮南子》一书四次提及“刘氏”,一次提及“刘、项”,宾客方士不可能使用如此称呼,显然是出自刘安之口。故明代顾起元说:“八公氏众竫之,刘安才一裁之尔矣。”(《淮南鸿烈辑略原叙》)颇有道理。


关于《淮南子》之成书时间,《汉书》没有确切记述,仅称:“时武帝方好艺文,以安属为诸父,辩博善为文辞,甚尊重之……初,安入朝,献所作《内篇》,新出,上爱秘之。”此次入朝乃刘安首次觐见汉武帝,时间为建元二年。据“新出”一语,可知此时《淮南子》刚刚编撰完成。但高诱所记与班固略有不同:“初,安为辩达,善属文。皇帝为从父,数上书,召见。孝文皇帝甚重之,诏使为《离骚赋》,自旦受诏,日早食已,上爱而秘之。天下方术之士多往归焉。于是……总统仁义而著此书。”(《淮南鸿烈解叙》)汉文帝在位时,刘安即被看重,之后很多能人异士归附于他。据“于是”一词,可知在宾客归附之后刘安便着手安排和编撰《淮南子》了。若二人记述皆不背离史实,则《淮南子》于文帝末期开始编撰,至武帝即位之初(建元二年)终告完成,前后断断续续用去十多年时间。《淮南子》一些涉及时间的文句,盖可为左证。《天文》篇:“淮南元年冬,太一在丙子,冬至甲午,立春丙子。”高诱注云:“是则淮南王安即位之元年,以纪时也。”刘安即位年,即汉文帝十六年(公元前164年)。又《览冥》篇:“逮至当今之时,天子在上位,持以道德,辅以仁义。”“天子”以黄老思想治国,当指汉文帝。故《淮南子》从汉文帝末期就开始编撰大致不差。


关于《淮南子》之书名,亦非是个简单问题。此书本名“鸿烈”,自称“刘氏之书”。《要略》篇云:“故著二十篇,有《原道》,有《俶真》,有《天文》,……有《泰族》也。”可知《要略》篇本不在此书主体之内,其目的在于阐明全书之创作宗旨,对所著二十篇进行总揽和逐一提炼。刘安总结《泰族》篇又曰:“此《鸿烈》之《泰族》也。”此为判断句。从语法上看,“之”表示从属关系,“泰族”为篇名,则“鸿烈”即为书名。许慎注曰:“鸿,大也。烈,功也。凡二十篇,总谓之《鸿烈》。”高诱亦云:“其义也著,其文也富,……号曰《鸿烈》。鸿,大也。烈,明也。以为大明道之言也。”(《淮南鸿烈解叙》)虽然他们对“鸿烈”之释义不同,但都明确提到《淮南子》成书时命名“鸿烈”这一事实。


约百余年后,刘向领校经传诸子诗赋,将《鸿烈》改称为《淮南》。高诱说:“光禄大夫刘向校定撰具,名之《淮南》,又有十九篇者谓之《淮南外篇》。”(《淮南鸿烈解叙》)并将刘安著述分成内、中、外篇,《淮南子》被视作内篇,故《汉书》中又有“内书”“淮南内”等名称。此后,《淮南子》便以“淮南”之名传播。如《论衡·自纪篇》云:“《淮南》《吕氏》之无累害,所由出者家富官贵也。”《东观汉记》载:“章帝赐黄香《淮南》《孟子》各一通。”亦可知东汉时期“淮南”一名已经取代“鸿烈”而流行于世。当然,东汉文人在称引此书时并不总是使用“淮南”一名,有时带有随意性,如王充称“淮南书”,高诱称“淮南记”,但这些称呼皆非正式书名。


刘向父子、班固将《淮南》列入“诸子”,为尊称它为《淮南子》奠定了基础。约东汉中后期,“淮南子”这一书名开始出现,《新论》《楚辞章句》和《吕氏春秋》高诱注皆有使用“淮南子”一名。至魏晋南北朝,“淮南子”一名又取代“淮南”成为最流行之书名。《隋书·经籍志三》云:“《淮南子》二十一卷。汉淮南王刘安撰,许慎注。”又云:“《淮南子》二十一卷。高诱注。”此为正史称《淮南子》之始。葛洪所辑《西京杂记》并称“刘安子”,作为《淮南子》之别名,然仅此一例。这个时期又有学者将“淮南”与“鸿烈”两名合称,创造了“淮南鸿烈”这一新书名。如葛洪《抱朴子外篇·喻蔽》:“故《淮南鸿烈》始于《原道》《俶真》,而亦有《兵略》《主术》。”王筠《答湘东王示忠臣传笺》:“昔《淮南鸿烈》,事无的准;沛王通论,义止儒术。”“淮南鸿烈”不失为一个好书名,既保留了原名,又指明了著者,但在当时并未流行起来。迄至隋唐五代,“淮南鸿烈”之名才为学者所注意。《唐开元占经》引用《淮南子》时多次称《淮南鸿烈》,《意林序》亦称“《淮南鸿烈》,词章华赡”。《旧唐书·经籍志》著录有“《淮南鸿烈音》二卷”,是史志正式称《淮南鸿烈》之始。两宋以后,《淮南子》被称作《淮南鸿烈》则是常见之事。


“淮南鸿烈解”系《淮南子》诸别称中一个误称。“鸿烈解”最初盖为高诱自题其注书之名。至南朝,梁元帝误将《鸿烈解》作者写成淮南王刘安。其《古今同姓名录》“刘安”一条:“淮南王”,自注:“著《鸿烈解》者。”南宋之时,已有学者将《淮南鸿烈解》等同于《淮南子》,如洪迈《容斋随笔》:“惟《淮南鸿烈解·天文训》篇:‘寅为建……丑为闭,主太阴。’”明代文人继续这种错误,如宋濂《诸子辨》:“《淮南鸿烈解》二十一卷,汉刘安撰。”至清代,仍有学者犯同样错误。故四库馆臣批评说:“诸书引用,遂并《淮南子》之本文亦题曰《淮南鸿烈解》,误之甚矣。”(《四库全书总目》卷一百十七)


除作者、书名复杂外,《淮南子》文本亦存在一个难题,即与传世本《文子》之关系。传世本《文子》有近八成文字(约三万余字),与《淮南子》高度重合。故此问题基本可以表述为谁抄袭谁的问题。它历经长达千余年之讨论,竟演化成一桩难以决断的学术公案。张丰乾先生著有《出土文献与文子公案》,对此公案作了详细梳理和研究,认为传世本《文子》是对《淮南子》的抄袭和窜改,《淮南子》亦有可能称引了古本《文子》。通过认真比对两书的重合文字和检索先秦两汉文献,我们非常赞同这一结论。

 

 

《淮南子》的思想体系与《吕氏春秋》一脉相承,就学派归属,或谓之杂家,或属之道家。归属有歧,在于视角不同,谓之杂家者着眼于治道,属之道家者,着眼于思想主旨。


《汉书·艺文志》把它与《吕氏春秋》同归入杂家。《艺文志》是这样描述杂家的:“杂家者流,盖出于议官,兼儒墨,合名法,知国体之有此,见王治之无不贯,此其所长也。”颜师古注云:“治国之体,亦当有此杂家之说。王者之治,于百家之道无不贯综。”班固的描述与颜师古的注释,全面恰当,深刻得体,丝毫没有贬损之意。杂家的特点就是,兼顾儒墨,融合名法,知道国家政体、王者政治必须将各家融会贯通。治理国家,不能专守一家之说,而必须取各家之长而为施政之本,才能称得起是王者之治。杂家政治家,正是符合这一标准的。

《淮南子》与《吕氏春秋》一样,皆上书最高统治者,阐明他们的治国方略。吕不韦是在秦王政亲政之前,布于咸阳市门;刘安则直接呈给刚刚即位的汉武帝。他们都欲以自己的治国方略影响君王。


有人对“杂家”的“杂”字理解有误,以为“杂”为庞杂、杂凑之意, 以为杂家是杂凑各家思想拼合而成,没有自己的独立体系。“杂家”之“杂”非杂凑之义,乃会聚之谓。刘文典在《吕氏春秋集释序》中说得明白中肯:“夫杂者会也,盖先以道德为标的,既定纲纪品式,乃博采九流,网罗百氏,纳于检格之中,实能综合方术之长,以成道术,非徒以抄内群言为务者也。”我们从杂家的两部代表作《吕氏春秋》《淮南子》中,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的思想体系是非常系统的,甚至是其他诸子著作所不能比拟的。他们的体系取自各家,但不是简单的抄取,而是有所取舍,并将所取融入自己的体系之中,有机地构筑成自己的思想大厦。


《淮南子》在吸收各家思想之后形成独立、完整的思想体系。它吸收了老子、庄子的道家思想,也吸收了儒家子思、孟子、荀子的思想,还有孙子、管子、墨子、韩非的思想。《淮南子》吸收先秦各家思想,又结合当时的情况有所发展,也就是说,它还吸纳了西汉初期的各种新的文化思想,较《吕氏春秋》又前进了一步。


杂家说在《汉志》以后得到较为广泛的认同。历代正史《经籍志》或《艺文志》,官私目录,如《郡斋读书志》《直斋书录解题》《崇文总目》以及《四库全书总目》等,都将《淮南子》列在“杂家”。


将《淮南子》归入道家者,当首推高诱。高诱在《淮南鸿烈解叙》中说:“其旨近老子,淡泊无为,蹈虚守静,出入经道。言其大也则焘天载地,说其细也则沦于无垠,及古今治乱,存亡祸福,世间诡异懐奇之事。其义也著,其文也富,物事之类,无所不载,然其大较归之于道,号曰《鸿烈》。”《淮南子》论道秉承老、庄而有所发展。《原道》《俶真》《道应》数篇对老、庄思想大加阐发,广博而且深入。《要略》开篇即曰:“夫作为书论者,所以纪纲道德,经纬人事,上考之天,下揆之地,中通诸理,虽未能抽引玄妙之中才,繁然足以观终始矣。”“纪纲道德”,亦即以道德为纲纪,为根本。此“道德”,乃老庄之道德,黄老学家之道德。据统计,《淮南子》一书称引(包括直引、暗引)《老子》言论达五十余处,称引(主要是暗引)《庄子》言论达二百余处,仅《说剑》篇不见引用。此足见老庄思想在《淮南子》书中之分量。


近人梁启超、胡适等,大畅道家说,尤以胡适为典型。他在《淮南王书》中说:“道家集古代思想的大成,而淮南书又集道家的大成。道家兼收并蓄,但其中心思想终是那自然无为而无不为的道。”


其实,杂家与道家本有渊源。司马谈《论六家要旨》讲到道家时说:“其为术也,兼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与时迁移,应物变化,立俗施事,无所不宜。”与《汉书·艺文志》所论杂家多有吻合。《汉志》论说道家:“道家者流,盖出于史官,历记成败存亡祸福古今之道,然后知秉要执本,清虚以自守,卑弱以自持,此君人南面之术也。”《淮南子》治道中虚君实臣的思想亦即此“君人南面之术”。《淮南子·主术》篇说:“夫人主之听治也,虚心而弱意,清明而不闇,是故群臣辐凑并进,无愚智贤不肖莫不尽其能者,则君得所以制臣,臣得所以事君,治国之道明矣。”故依班固之说,《淮南子》既属于杂家,又合于道家,两者本无抵牾。当然,《淮南子》的价值,不在于它属于哪一家,哪一学派,而在于它牢笼天地,博极古今,总览天地人间古今之事,为我们留下一份十分宝贵的精神财富。本卷采用道家说,将《淮南子》列入“道家部”,乃是基于该书“大较归之于道”之思想主旨。


《淮南子》一书的结构安排,是经过精心设计的。《要略》篇是全书的序,按照古代的规矩,放在全书的最后。《要略》篇详细讲述了全书的结构安排,它说:“凡属书者,所以窥道开塞,庶后世使知举措取舍之宜适,外与物接而不眩,内有以处神养气,宴炀至和,而己自乐所受乎天地者也。故言道而不明终始,则不知所仿;言终始而不明天地四时,则不知所避讳;言天地四时而不引譬援类,则不识精微;言至精而不原人之神气,则不知养生之机;原人情而不言大圣之德,则不知五行之差;言帝道而不言君事,则不知小大之衰;言君事而不明称喻,则不知动静之宜;言称喻而不言俗变,则不知合同大指;言俗变而不言往事,则不知道德之应;知道德而不知世曲,则无以耦万方;知泛论而不知诠言,则无以从容;通书文而不知兵指,则无以应卒;知大略而不知譬喻,则无以推明事;知公道而不知人间,则无以应祸福;知人间而不知修务,则无以使学者劝力;欲强省其辞,览总其要,弗曲行区入,则不足以穷道德之意。故著书二十篇,则天地之理究矣,人间之事接矣,帝王之道备矣。其言有小有巨,有微有粗,指凑卷异,各有为语。”二十篇的前后次序,浑然一体,非常严整。


然而,《淮南子》并非完美,它出于众人之手,篇题下的内容,很多未紧绕该篇题而展开,显得松散。刘安统编亦有疏忽,致使各篇立论有相互矛盾之处。例如,同是议论“仁义”,《本经》篇云:“知道德然后知仁义之不足行也,知仁义然后知礼乐之不足修也。今背其本而求于末,释其要而索之于详,未可与言至也。”而《泰族》篇则云:“故仁义者,治之本也。今不知事修其本,而务治其末,是释其根而灌其枝也。”又如,同是议论“法”,《主术》篇云:“所谓亡国,非无君也,无法也。”而《泰族》篇则云:“故国之所以存者,非以有法也,以有贤人也;其所亡者,非以无法也,以无圣人也。”

 

 

《淮南子》自问世以后,便一直为学者所关注、研究和传播。两汉乃是《淮南子》学之初兴阶段。成书不久,《淮南子》即被上呈给汉武帝,得到青睐,藏于秘府。由于受淮南王案牵连,《淮南子》一度被尘封,司马迁对它只字未提。刘德曾审理此案,刘安许多著述为其所获,其子刘向亦因此很早便诵读《淮南子》,并沉迷于刘安与宾客所编的方术之书。汉成帝时,刘向领校经传诸子诗赋,《淮南子》赫然在列。刘向校定本影响广泛,成了东汉通行本。而且,他在编撰《说苑》《新序》等书时,不仅对《淮南子》大加利用,还吸取了其黄老思想。当然,此时亦有扬雄认为它华而不实的批评之声。


进入东汉,《淮南子》受关注度与日俱增。其华美语言吸引了像鲍彦这样的青年俊才,其荒诞记述亦引来了桓谭、王充等人的驳斥。班固还在《汉书》中为它留下了一笔。但不少学者更热衷于解释和研究《淮南子》,形成了一股“淮南子热”。许慎约于汉安帝永初五年(111年)任职东观之时,最早为《淮南子》作注,题名“鸿烈间诂”。传至今日,仅存《缪称》《齐俗》《道应》《诠言》《兵略》《人间》《泰族》《要略》八篇。许慎编著《说文解字》时,亦多处吸取了《淮南子》所体现的词义。随后,马融、延笃相继注解《淮南子》,可惜都已失传。东汉末年,战祸不断,图书亡失严重,《淮南子》亦渐受冷落。建安十年(205年),高诱传马融、卢植之学,在极端困境下,以极强责任感开始重新注释《淮南子》,题名“鸿烈解”,于每篇篇目之下又添一“训”字。其注释旁征博引,详细精当。他对文本亦进行认真校读,保留了不少异文,是《淮南子》注书之典范,可谓后无来者了。可惜,高注于五代宋初散失严重,仅存《原道》《俶真》《天文》《地形》《时则》《览冥》《精神》《本经》《主术》《泛论》《说山》《说林》《修务》十三篇,并与许注八篇合于一书。高诱之后,《淮南子》学第一次高潮告退。


与汉代相比,魏晋以来学术风尚发生了许多变化。先是士人思维精细化,随之而起则是玄学大盛,道教、佛教亦得到快速发展,自南北朝后士人沉溺艺文,有唐一代更是以诗赋取士。在此背景下,《淮南子》作为一部杂著,其受关注度大大降低。《淮南子》学因此陷入一段长时间的低迷。但低迷并不代表无影响、无地位。玄学之发展可谓得益于《淮南子》,如郭象重释“无为”之义:“无为者,非拱默之谓也,直各任其自为,则性命安矣。”(《庄子·在宥注》)就是发挥了《淮南子》主张:“吾所谓无为者,私志不得入公道,嗜欲不得枉正术,循理而举事,因资而立功,权自然之势,而曲故不得容者。故事成而身弗伐,功立而名弗有,非谓其感而不应,迫而不动者。”(《修务》)南朝齐梁间,刘勰高度赞扬了《淮南子》之华美文采,其撰作《文心雕龙》,首篇取名“原道”,明显是受《淮南子》启发。与《文心雕龙》同时代名著《刘子》,则大量化用《淮南子》之文句和观点。唐初,魏征编《淮南子治要》,以自己标准撷取《原道》《本经》《主术》《缪称》《齐俗》《道应》《泛论》《诠言》《说山》《人间》《泰族》中精要之句,重点是有益于治道之语。在这段时期,《淮南子》对道教思想发展亦有所帮助,刘安被封为太极真人,入道教神仙谱系。


两宋崇文抑武,优待士人,直接促成了学术全面繁荣,诸子研究之风大盛。《淮南子》亦得益于此,不断得到士人关注,《淮南子》学经过一段时间低迷之后又再次兴起。在文献方面,北宋苏颂(1020—1101)任职集贤院时曾负责校理《淮南子》,著有《校〈淮南子〉题序》,流传于世。通过精心校对,细心分辨,他清理出掺杂在同一书里的许高二注,并用黄纸分别缮写,藏于馆阁之中。尽管这些成果很快失传,但这项工作为清代学者进一步研究奠定了重要基础。从宋代理学发展看,《淮南子》中诸多思想被取用和发挥。其中,影响最大莫过于《齐俗》篇这句话:“率性而行谓之道,得其天性谓之德。”著名理学家朱熹、真德秀对此皆有援引。如朱熹于《杂学辨》中说:“故率性而行,则无往而非道。此所以天人无二道,幽明无二理,而一以贯之也。”明显作了更深一层之阐发。宋元士人爱写读书笔记,《淮南子》是其常读典籍,因此留下了不少有关《淮南子》的读书笔记。此为《淮南子》学中新现象。赞之者有之,如高似孙称它“卓然出人意表”,认为它与《离骚》《庄》《列》一路。元代王恽亦认为它可与六经、信史相表里。批之者亦有之,如黄震认为春秋战国以来诸子遗毒余祸都汇集于刘安,他所作《淮南子》也多“误人之鄙论”。此外,《淮南子》亦成为宋代学者编撰大型类书如《太平御览》《册府元龟》《玉海》之重要资料源。


与宋元《淮南子》学相比,明代《淮南子》学在广度和深度上都有进一步拓展。从文献传播、整理方面看,明代士人不仅大力刻板印行《淮南子》,产生了包括选本在内多种新版本,而且在注文上亦有所收获,如刘绩作《淮南鸿烈补注》,受到后代不少学者赞誉,认为其“颇渊雅,与明人蹈虚逞肊者不同”(吴则虞语)。从哲学思想方面看,明代“王学”大盛,《淮南子》以其丰厚之思想资源继续发挥其作用,如王以悟于《州学生任庵王君墓志铭》一文中阐发《淮南子》“适情知足”之主张,反映了晚明士人既欲追求人性自由又欲规范自我之矛盾心态。明代《淮南子》学最大特色,在于明代学者大都以评点方式对《淮南子》进行各方面之考察与研究,其重心则是立足其文学性。茅坤、张宾王、袁宏道、陈深等士人,皆为《淮南子》作过评点。这些评点主要汇集在《诸子品汇释评》《诸子汇涵》《淮南鸿烈解集评》等书中,其中以茅坤评点最具代表性。他于明万历九年以后开始评点《淮南子》,并将其刊刻成《淮南鸿烈批评》一书流行于世。茅坤评点之一大重心,即是针对《淮南子》语言风格、谋篇布局、说理方式而展开,大大拓宽了《淮南子》研究之视野。陈深《淮南子品节》则延续了这一工作,是《淮南子》学史中文学研究之高峰。


与明代相比,清代学术存在明显不同,文献考据、文字训诂之风极为浓厚。清代《淮南子》学最大成就,即在于其文本及注文之校理上。傅山所撰《淮南子评注》,可谓清代学者在这方面的开山之作。此书虽称“评注”,实际是评少注多。他评“趋舍指凑,日以月悔也”为“深于世故之言”,评“极”而说:“《淮南子》好用‘极’字。”显然为明代评点风气之延续。但绝大多数还是针对文本及注文之校注,十分精细,呈现出清代士人研究《淮南子》新气象。在文本整理与版本刊刻方面,庄逵吉本《淮南子》可谓代表之作。庄逵吉不仅精校原文,还首次提出今本《淮南子》是合许慎与高诱两家注为一,浑而不分,显示其远见卓识。当然,此方面成就最大当属王念孙。其《读书杂志》对《淮南子》文本作了精心校勘,有理有据,令人叹服。俞樾撰《淮南内篇平议》,继续推进王氏这一工作,取得了一些新成就。另有部分学者与王、俞略有不同,他们对于原文作了进一步研究,并附以己见。钱塘精通术数,所撰《淮南天文训补注》,不仅纠正了高注之错谬,还详细解释了古代天文学知识,极富价值。除了校理《淮南子》文本外,清代还有一些学者,如孙冯翼、陶方琦、叶德辉等,对《淮南子》注文进行了整理和研究。孙氏、叶氏都有关于许慎注之辑佚成果,陶氏则在前人基础上清理了许高二注,并详细比勘两者异同,著有《淮南许注异同诂》一书,将这项研究推向顶峰。


随着西学传入,近代中国在政治经济、社会形态、思想文化等方面皆发生了翻天覆地之变化。学术亦同样如此,传统治学观念、方法不断被突破。与以往相比,民国时期(1911—1949)《淮南子》学显然被注入了更多新元素。自胡适著《淮南王书》后,《淮南子》之研究便发生转型,染上了现代学术色彩。民国《淮南子》学最大特色,即是结合西方学术,运用西方概念,研究《淮南子》所蕴含的哲学与文艺思想。当然,传统学术研究并未被抛弃,《淮南子》文本校勘及考据依然很热门。刘文典乃此方面之集大成者。他费时五年撰成《淮南鸿烈集解》,将古人校注之精华及自己研究成果集于此书,极大地促进了《淮南子》之文献研究。随后,刘氏又撰《淮南子校补》《淮南子逸文》等文,继续巩固这方面成果。江阴、张之纯等主编的《淮南子精华录》、沈雁冰选注的《淮南子》,皆是面向民众之普通读物,扩大了《淮南子》的传播与影响。胡适则着重考察《淮南子》道论、无为有为论、政治思想、出世思想及阴阳感应之宗教思想,研究面貌焕然一新。冯友兰、卢锡烝、苏玉麟、汪国术、杨没累等,亦择取不同角度对《淮南子》思想作了不同诠释。这一研究新风,直接启发了当代《淮南子》研究。

 

 

对于《淮南子》版本,已有不少学者,如吴则虞、于大成、Harold D.Roth,做过专门研究。据其成果,我们可以清楚地了解《淮南子》之版本情况。目前,《淮南子》最早善本乃是清人刘履芬影写的北宋二十一卷本,然原本已经失传。学者据其避讳情况,推导出北宋本应诞生在仁宗年间(1023—1063年)。此本一直为藏书家玩于股掌,未能翻刻流行。一些清代学者为了校注《淮南子》,不得不从藏书家处影写北宋本。当时流传的影写本,盖有顾广圻、陈奂、刘履芬三种抄本。前两种如今亦散佚不见,唯存刘履芬影写本。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商务印书馆据此本影印出版,即是大家所熟知的《四部丛刊》本。该本时代早,极具文献研究价值。


在《淮南子》众多版本中,《道藏》本则是一个富有特色的版本。这个版本于明英宗正统十年(1445年)校定付印,故又称正统《道藏》本。据学者研究,此本之祖本可以追溯至北宋,与北宋本很接近。但两个版本之间最明显的差异,即在于《道藏》本卷数为二十八卷。此本将《原道训》《俶真训》《天文训》《地形训》《时则训》《主术训》《泛论训》七篇各分出了上、下两卷,自然就比二十一卷本多出了七卷。后世学者对它评价甚高。


除《道藏》本外,卷数为二十八卷本的版本还有刘绩补注本、中立四子本、叶近山本、刘莲台本、王元宾本、安正堂本、《道藏辑要》本等。由于《道藏》本年代最久远,那么,这些版本与《道藏》本必然脱不了干系。其中,叶近山本、刘莲台本、王元宾本、安正堂本、《道藏辑要》本皆是以《道藏》本为祖本,刘绩补注本则是多种版本之混合本,中立四子本又混合了《道藏》本与刘绩补注本。在这些二十八卷本后续版本中,刘绩补注本最值一提。刘绩补注本最初由王溥于明弘治辛酉(1501年)校刊出版,后来又有明嘉靖年间黄焯校刊本,书末皆有刘绩本人题识。刘绩于题识中称:“旧本残讹,自诱注时已不能辨,据他书补码千字,改正数百字,删去数百字,其疑者仍存,难释者草草数语释之。”既说明了当时版本之残损情况,又表现出他校注之谨慎态度。此本在《淮南子》版本史上无疑具有一定地位。


除二十八卷本之外,《淮南子》还有流传更广的二十一卷本。由于北宋本常常束于高阁,难睹于世,自明以来二十一卷本《淮南子》,主要受茅一桂本影响而成。茅一桂本约校印于明万历八年(1580年)前后,前有茅一桂序,卷首题有“茅一桂订”字样。此本注文有删削,注音模式亦有改动。此本在当时地位较高,以它为底本的版本非常多,如汪一鸾本、《四库全书》本、茅坤本、张烒如集评本、《汉魏丛书》本等。其中,茅坤本值得注意。此本最重要之贡献,即是完整保存了茅坤评点。


无论是二十八卷《道藏》本、刘绩本,还是二十一卷茅一桂本、茅坤本,皆产生于明代。而清代最著名版本要数庄逵吉本了。此本为二十一卷本,于乾隆五十三年(1788年)校刊印行,前有庄逵吉自序。据学者研究,庄逵吉本主要依据茅坤本,但被茅本删除之注文则以《道藏》本补足。庄本出现以后,又经过多次翻刻,便很快取代了其它版本,成为盛行一时的版本。以庄本为底本的版本,主要有《十子全书》本、《二十二子》本、《四部备要》本、刘文典《淮南鸿烈集解》本、刘家立《淮南内篇集证》本、民国《诸子集成》本等。其中,刘文典《淮南鸿烈集解》本最值得一说。明代张烒如以“集评”为名,刘文典则题名“集解”,乃古人所无。此本以庄本为底本,广采王念孙、俞樾、孙诒让、洪颐煊、陶方琦等二十余家说法,且大量引用唐宋类书,并附以己说。此本前有胡适之序和刘氏自序,后附钱塘《淮南天文训补注》,于民国十二年(1923年)由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次年又再版。北京中华书局主编《新编诸子集成》收入此本,并由冯逸、乔华点校,于1989年出版。《新编诸子集成》本除保持原书面貌外,又于附录中增加了刘文典后来所写《淮南子校补》和《淮南子逸文》。

 

 

《子藏·道家部·淮南子卷》汇集1949年之前不同的《淮南子》版本及研究著作,总计一百零七种,从中可以揭示《淮南子》流传及研究之大致面貌,亦可为读者阅读、研究《淮南子》提供帮助。


遵循《子藏》择精选优之原则,《淮南子卷》在考虑“早”的前提下,也兼顾了“精”。如清刘泖生影写北宋刊本、明正统《道藏》本、明嘉靖九年黄焯永州刊本、明万历七年朱东光刊《中立四子集》本、明万历八年茅一桂刊本、明万历二十一年建阳刘氏安正堂刊本等,均为传世本《淮南子》中较佳者,今均设法予以收录。


在注重版本选择的同时,《淮南子卷》还特别关注名人批校本。如江声批校本、何焯校跋本、徐波校跋本、李慈铭校并跋本、王瀣批校本、浦起龙批校本等,江声等人均为文献大家,其所校之文不仅代表了他们本人的学术水平,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不同时期《淮南子》研究的趋势。《淮南子卷》在众多校本中择优收录,以期对《淮南子》研究有所裨益。


本卷还收集了一批稿抄本。如清同治十年刘履芬抄本,清道光八年王宣灵抄本《淮南天文训存疑》,抄本《淮南子周易古义》,稿本《淮南子佚文》《淮南万毕术佚文》,王仁俊稿本《淮南子许注考证附万毕术》《淮南许注异同诂三续》《淮南扬榷》,王仁俊民国间抄本《许君说文多采用淮南说》,于鬯手稿本《淮南子校书》等。《淮南子》相关稿抄本著述作为一个独立体系,与刻本相互参照,对于文本校勘、文义解读等均有所帮助。

 

2017年9月




凡例


一、依据《子藏》“求全且精”的原则,《子藏·道家部·淮南子卷》收录《淮南子》白文本及校勘、研究等著作共一百零七种,整合成精装十六开本六十册影印出版,提要另以单行本出版发行。


二、本卷所收各书,清及清之前所有著述略以著者生年先后为序。白文本及民国著述则统一按刊刻或出版年代先后为序。


三、每种书原则上收录最初刊印者,但如有后出转精的刊本,则视具体情况而定。如有刊本与稿本或抄本并传者,原则上皆予收录,以便读者窥其全貌。


四、历代《淮南子》名家批校本甚多,内容多寡不一、见识高低不齐,本卷择其精者予以收录。


五、本卷所收著作,原则上都采用原书全称。如所收仅为某书一部分,不便使用原书全称者,则作适当处理。如焦竑等《新锲翰林三状元会选二十九子品汇释评》、陈继儒《艺林粹言》等所收《淮南子》,分别改称《新锲翰林三状元会选淮南子品汇释评》《淮南子粹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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