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 | 吴燕绍未刊手稿汇编（全十五册）

近百年来历经战乱与各种运动，吴燕绍藏书、手稿颇多流散及捐赠，与“未成者”相对的著作大部分未见刊行，甚至连稿件亦踪迹难觅，殊为可惜。此次将吴氏后人苦心保存的除边疆史料之外吴燕绍所有手稿出版，计收录现藏吴氏固圉斋之《忍饥诵经斋诗稿》三册、《忍饥诵经斋文薮》五册、《忍饥诵经斋杂抄》四册，与捐赠苏州博物馆之《寄荃演说集》一册、《藏书家韵编》七册、《杜诗韵编》五册、《韩诗韵编》四册、《吴季荃杂钞》五册、《吴氏日钞》二册、《忍饥诵经斋杂钞》五册、《寿汇》八册、《顾祠公祭题名记汇钞》一册、《宋人诗杂钞》一册、《朱竹垞题画诗》一册合并，并将吴丰培（一九〇九——一九九六）《丝绸之路资料汇钞》附于后。

吴燕绍（一八六八——一九四四），字继全，一作寄荃，号固圉叟。江苏吴江人。吴恢杰之子。先后任北京大学史学系西藏史讲师、国民政府国防设计委员会边疆研究专门委员会委员等职。晚年潜心治学，以研究边疆史地著称于世，开我国西北边疆地区历史地理研究之先河。

二〇一九年六月二十八日，吴江吴氏固圉齋家藏古籍善本捐贈儀式在蘇州博物館隆重舉行，固圉齋後人吴錫祺、葉于敏夫婦將珍藏的四十三種古籍善本、先人著作手稿捐贈蘇州博物館永久珍藏，其中包括清宫“天禄琳琅”舊藏明正德刻本《皮子文藪》、吴燕紹手稿《清代蒙藏回部典彙》等，堪稱銘心絶品。

蘇州博物館爲向吴錫祺、葉于敏夫婦表示敬意與感謝，特擬定在近年内陸續整理出版固圉齋捐贈的未刊稿本，公諸學林。此事得到國家圖書館出版社的大力支持，先於二〇二〇年將近人袁崇霖《雪庵日記》稿本一種影印出版，繼而蘇州博物館組織人員着手編輯《吴江吴氏詩詞集》與《吴燕紹未刊手稿彙編》，以期實現吴氏後人將先人著述整理問世的夙願。

一

吴燕紹（一八六八—一九四四），字繼全，一作寄荃，號固圉叟，江蘇吴江人。吴恢傑之子。幼時家境清貧，然敏而好學，五歲入學，九歲能詩，十歲能文。年略長，不甘於專習八股，遂博覽群書，涉獵百家，擅長詩賦，文氣縱横。清光緒十四年（一八八八）赴南京應鄉試，考題涉及西北地理歷史，懵無所知，鎩羽而返。歸後鑽研邊疆史地之學，精益求精。三年後，光緒十七年（一八九一）中鄉試，二十年（一八九四）甲午恩科進士及第。曾任上海《新聞報》主筆。三十一年（一九〇五），江蘇同鄉京官創設滬寧鐵路研究會，任書記員。次年補授内閣中書，調吏部額外主事，任禁烟公所檢察所所長。宣統二年（一九一〇）監修崇陵工程，調任理藩院總務廳科員。三年（一九一一），調内閣叙官局第四科。民國元年（一九一二），贊成成立漢蒙聯合會，任内務部蒙藏事務處幫辦，兼任《蒙藏回白話報》總編輯。民國三年（一九一四），蒙藏事務院成立，任民治科、宗教科科長，兼清史館協修，參撰《藩部傳》西藏卷。民國十七年（一九二八）後，先後任北京大學史學系西藏史講師、國民政府國防設計委員會邊疆研究專門委員會委員等職。晚年潜心治學，以研究邊疆史地著稱於世，開我國西北邊疆地區歷史地理研究之先河。民國十六年（一九二七）十一月，北京文字同盟社編印《文字同盟》第八號《京華耆宿傳》八“吴寄荃”一則，述其生平如下：

吴先生，名燕紹，字寄荃，晚號固迂叟。江蘇吴江縣人。年十九，入邑庠，受知於王葵園學使先謙。光緒辛卯舉於鄉。甲午成進士，官内閣中書。丁憂在籍時，朝廷勵行新政，乃以書院經費及地方款創辦學校。故吴江縣學校，創始在蘇州省城之先。己亥入京供職，庚子回籍。邑中清丈田畝，助之歸户，三年蕆事。入京補缺，尋隨肅親王調查蒙古，遍歷東四盟各旗。并介紹其弟燕厦於庫倫辦事大臣，充審判長。蓋皆練習邊事地也。宣統朝，壽子年尚書（耆）調在理藩部北檔房行走。肅親王、達摯甫（壽）相繼爲尚書，時庫倫獨立，外蒙已絶望，藏亦垂危。爲預備撫藏亡羊補牢計，上書内閣，不省。不期年而所言皆驗，然已噬臍無及矣。民國初元，蒙藏事務歸并内務部，先生被命司其事。時察哈爾都統某狥某蒙王之請，將盡收回荒地。國務院已電允矣，先生力争之不可。趙智庵（秉鈞）以總揆兼内務，雅推重之。秘書洪述祖乃有“不意理藩院中乃有此手筆”之語。先生尋纂《蒙藏回白話報》，邊地風行，幾於人手一編。及蒙藏院立，先生以僉事掌民治科事。趙次珊（爾巽）聘爲清史館編纂。先生所著書凡十餘種、三百七十餘卷，未成者尚不在列。大都爲考鏡蒙藏而作，邊材史料，兼而有之。

《文字同盟》於吴燕紹小傳後開列其著作有：

《邊事長編》三百卷

《撫遠大將軍奏議》二十卷

《宣統政紀》四十卷

《哈薩克紀略》二卷

《布魯特紀略》二卷

《哲布尊丹胡圖克圖事實》三卷

《京熱四十八廟考》三卷

《章嘉呼圖克圖源流》一卷

《天禄琳琅所見録》二卷

後列“未成者”有《藏書家圖章考證》《清后妃皇子詳紀》《清科舉瑣紀》《理藩院雜案》《忍飢誦經齋隨筆》《新元史糾謬》。近百年來歷經戰亂與各種運動，吴燕紹藏書、手稿頗多流散及捐贈，與“未成者”相對的著作大部分未見刊行，甚至連稿件亦蹤迹難覓，殊爲可惜。

此次出版,爲吴氏後人苦心保存的除邊疆史料之外吴燕紹所有手稿，計收録現藏吴氏固圉齋之《忍饑誦經齋詩文稿》三册、《忍饑誦經齋文藪》五册、《忍饑誦經齋雜鈔》四册，與捐贈蘇州博物館之《寄荃演説集》一册、《藏書家韵編》七册、《杜詩韵編》五册、《韓詩韵編》四册、《吴寄荃雜鈔》五册、《吴氏日鈔》二册、《忍饑誦經齋雜鈔》五册、《壽彙》八册、《顧祠公祭題名記彙鈔》一册、《宋人詩雜鈔》一册、《朱竹垞題畫詩》一册合并，并將吴豐培（一九〇九——一九九六）《絲綢之路資料彙鈔》附於後。

二

吴燕紹手稿大多使用半葉十一行之“吴氏日鈔”藍絲欄稿紙，部分使用半葉十四行二十五字之“笠澤吴氏鈔”緑方格稿紙。從内容看，詩文之外，尤以筆記、雜鈔居多。

《忍饑誦經齋詩稿》大抵以時間爲序，部分詩題、小序提及年月，如《澄如同年郵示五十自壽詩四章時正風雲日迫復疊韵感事予亦有杜陵秋興之感因步原韵答之》（辛亥八月）、《長春道中》（癸丑九月隨榮竹農副總裁赴長春東哲里盟蒙古會議云云）、《庚申元旦》、《立秋前一日懷巢人弟用程魚門韵》（壬戌六月十五日）、《癸亥除夕》、《甲子元旦》、《乙丑閏浴佛節花之寺雅集用杜工部大雲寺贊公房詩分韵得麟字呈德化師》、《丙寅除夕用牧翁閒字韵》、《丁卯元旦用牧齋元旦韵》、《甲申上巳鏡清齋修禊拈得河字》諸題，知收録清宣統三年（一九一一）至民國三十三年（一九四四）間作品。

從目前所見稿本情况看，《忍饑誦經齋詩稿》應是吴燕紹自留底稿，尚未謄清，如《甲子元旦》《徐曙岑（行恭）見示蠅塵酬唱集步韵分柬孫師鄭前輩曙岑年兄》前後出現兩次，分别是草稿、改定稿；《游静宜園七疊前韵》一詩未寫全，僅有首聯；《用其八十自述韵奉祝》全詩，幾乎用朱筆全部改寫、塗乙，均是此稿未經最後勒定之證。另有一部分詩詞，夾雜在日記與文稿之中，顯然尚未來得及將詩詞鈔出。此外，稿本中夾有一些箋紙，有吴燕紹手書詩，有友朋唱和投贈之作，其底稿又見於《忍饑誦經齋詩稿》。因此，從版本分類角度看，《忍饑誦經齋詩稿》中至少包含草稿、定稿、謄清稿等三種以上形態。

從内容看，《忍饑誦經齋詩稿》涉及吴燕紹後半生的經歷及其家庭情况，對於瞭解其家世生平不無小助。如《六十影像自贊》云：

爾髮蒼蒼，爾視茫茫，爾貌和藹，爾性方剛。不嫻媚俗，白首爲郎。歸田無福，人海身藏。小草遠志，心營八荒。窮年兀兀，藝圃翱翔。行年六十，尚有童狂。傭書腕脕，其樂未央。不問理亂，不知滄桑。鶴陰鳴和，尚續書香。

此贊可視作吴氏對個人之自况。關於其夫人凌氏，在《題凌芝寶小像》序中稱“芝寶爲亡室凌淑人侄女……甲子仲秋，室人云亡”，甲子爲民國十三年（一九二四）。民國十六年（一九二七）所作《人日夢静好室主人》，可知静好室主人爲凌夫人。《錢念劬輓詞》後有雜記二則，其一云：

生壙暨亡室凌淑人墓，艮山坤向，擇於乙卯年戊申八月庚子初八日癸未時破土開山（未正）。八月癸卯十一日乙卯（卯初初刻五分，即上午六時零五分）下葬。

記其夫婦墓地利向，以及凌夫人下葬時間。

《忍饑誦經齋詩稿》中篇幅最大者，爲雅集唱酬、壽輓懷人之作。内有如《吉林宋友梅軍使以六十生日自述一百韵見示用原韵爲壽》標明“代畢桂芳”，《陳紹修封翁六秩雙慶》標明“代任卓人”，《祝溥雪齋五十壽》標“代馮公度”者，蓋代人捉刀不少，僅標“代”者更多，均未删削。既可見吴燕紹之交游，亦可證此稿確係草創之底稿，否則正式結集時，必然大加删汰。

《詩稿》《文稿》雖相對獨立，但二者偶有混雜者，且在詩文稿中夾雜有日記兩段，一爲民國十至十一年（一九二一—一九二二），一爲民國十八年（一九二九）。雖係片斷，其所記如張勛事之類，均可作掌故看，與其收藏“天禄琳琅”殘本相關，談及光緒末年内府檢閲藏書事：

謁鳳老，適寶瑞臣在座，言以販買書畫度日。鳳老言，昭仁殿藏書印，即王葵園師所刻《天禄琳琅二集》之書，其初集則不知去向。大約被毁於圓明園之灾。德宗末年，曾命鳳老於駐蹕西苑時，將各宫所有藏書檢閲，查至景陽宫，有書籍甚多，當掃去積塵編一書目，均有仁宗御寶。

鳳老即柯劭忞（一八五〇——一九三三，字鳳蓀），寶瑞臣即寶熙（一八七一——一九四三），三人均參與《清史稿》纂修，故往來頗密。從吴氏所記，可見寶熙晚境之頽唐，柯氏則曾受命檢閲内府藏書，不知是否留有重檢“天禄琳琅”的書目或記録。

《忍饑誦經齋文稿》之中，壽序、碑傳居多，與詩詞相同，亦有代筆之作。此外，除帖括、序跋外，有部分稿件爲《清史稿》所擬者，與公開出版的定本内容小异，亦有稿件最後未入《清史稿》者，於研究《清史稿》編纂細節，不無裨益。又，書信底稿，留存致費樹蔚、金祖澤、曾樸、李滂、陳寶琛、高德馨等各家，可見吴燕紹交游情况。也有公函，如民國十九年（一九三〇）八月十八日《致外交部》函，向國民政府推薦德國科學聯合會的黎克·麥爾斯准許前往我國新疆地區的和闐至喀什進行自然地理、植物學和文化人類學考察，并因其還希望對帕米爾山東側進行考察，一并希望外交部同俄方進行通行上的協調。信中提及，此番考察對瞭解我國新疆地區的地理和人文情况十分必要，“非經測量不爲功”，强調了實地的田野調查對於研究的重要性。而由於當時特殊的政治情况，其一再説明本次考察成果絶不會爲他國所用，也不會出現盗掘礦脉、寶物等情况，并且提及對於科學研究來説，本地人具有相當重要的作用，德國科學聯合會也非常歡迎中國人加入考察團，因此吴氏也請政府派遣兩位青年參加本次考察。從這封信件中，我們不難看出吴燕紹對我國邊疆地區的狀况十分關心，而限於國内的混亂情况，不得不依靠外國考察團的力量來進行實地調研。

從文稿中，也能看到吴燕紹不斷地在進行我國邊疆地區史料的收集，《國立中央研究院出版品國際交换表》中，其列舉多種有關邊疆地區的研究著作，主要有：

《西藏文籍書録》，陳寅恪、于道泉

《敦煌劫餘録序》，陳寅恪

《吐蕃彝泰贊普名號年代考》，陳寅恪

《敦煌本維摩詰經文殊師利問疾品演義跋》，陳寅恪

《大唐西域記撰人辯機》，陳垣

《敦煌劫餘録》，陳垣

《明清史料》第一卷、第二卷

此項書單是鈔録本，雖不知當時中央研究院是否將以上書籍列爲正式交换書目，但是從所列書籍名目中，可見吴燕紹對邊疆史地研究工作的努力和堅持，并且也希望在新的國際形勢下能夠將我國學者對於中國邊疆地區的研究介紹至國外，改變“國人不知邊”的刻板印象。

吴燕紹大半生對於邊疆史地之歷史、理論，進行孜孜不倦的研究外，在政府任職期間，也曾親身參與邊疆事務之處理。現存《寄荃演説集》中保存有《哲里木盟演説詞》《謹將長春會議提出四條參以意見録備采擇》二稿，均爲與民國二年（一九一三）十月第二次東蒙王公會議相關之史料，與詩集中《長春道中》相呼應，從字迹看，兩項文件或係吴燕紹代榮勛所作，或經吴氏修訂。

而從詩文稿中，亦可窺見吴燕紹晚年的交游情况。因其長期定居北京，與京中政界、學界均關係密切，友朋良多，遺稿中保存有部分其手録友人的名單與住址，是其明證。除此以外，因其祖籍蘇州吴江，在日常酬酢中，與蘇州籍、吴江籍名家交往亦是特點。如其《顧先生祠題名記》記丙辰九月，吴燕紹與張茂炯、胡玉縉、方還、單鎮、潘家洵、顧誦坤等二十八人公祭十里莊蘇太誼園之顧亭林祠，内容與《顧祠公祭題名記彙鈔》一種遥相呼應。參加公祭的，年輕者有顧頡剛（誦坤），對吴燕紹的《清代蒙藏回部典彙》推崇備至，晚年仍挂念此稿出版問題。年長者胡玉縉（綏之）與啓功老師戴姜福（綏之），吴氏和兩人均有詩文贈答。

雜鈔筆記之中，大率可分爲詩、文、史料三類，吴燕紹并非一味摘録，間有按斷，可略窺撰述之傾向。所鈔之詩，自宋元至明清皆有之，現存以清人者居多，其間有專門摘録宋人如宋祁、清人如朱彝尊者。文則以壽序爲大宗，集中於明清，間有缺失，頗疑吴燕紹有意編纂專書而未成。史料主題分清史、邊疆史、清人傳記、書家小傳等數端，可與《清史稿》《清代蒙藏回部典彙》等參看，另有清代后妃事迹兩册，或爲《文字同盟》“未成者”之《清后妃皇子詳記》一種之資料彙編，亦未可知。另有小專題如《李木齋重出書目》《戲集義山詩詞爲酒令》之屬，儘管篇幅不大，却不無可珍之處。

最後，有三種性質近於索引之作，即《藏書家韵編》《杜詩摘錦韵編》《韓詩韵編》。第一種係將葉昌熾《藏書紀事詩》中所列藏書家按姓氏韵腳重編，并摘録各家傳記，或爲藏書家研究作準備。後兩種爲選録杜甫、韓愈詩作，分體按韵重編，取便於查檢、閲讀而已。清末民初，尚無專門之索引，此三種雖未必能以著作視之，却可見老輩讀書、鈔書之勤。

以上詩文、雜鈔、韵編各種，原無序次，且詩文、雜鈔相互雜夾，無清晰界限，而原稿既已裝訂成册，謹略按内容加以排序，不再逐册分拆重編，故全書之中，難免有前後割裂處，乞讀者鑒宥。

本書的出版過程中，固圉齋後人吴錫祺、葉于敏夫婦始終格外關心，蘇州博物館、國家圖書館出版社雙方領導給予大力支持，責編潘雲俠女史更是多有建議，在此統致謝忱。

蘇州博物館學術科研部

二〇二二年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