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风铃散文|故乡的龙溪河



(风铃于年宝玉则)

                 

                        故乡的龙溪河

                      

                           冯琳|文

 

一个村庄有一条河,就好比春天有雨水,冬天有雪花,它让村庄变得水嫩,也让村庄变得丰富和抒情。龙溪河就是大地的毛细血管,稳稳地扎进了我的故乡邻封。

小时候,奶奶喜欢牵着我的手在龙溪河边散步,那段一去不复返的日子是我珍贵的童年时光。奶奶经常为我进行心灵上的启蒙,“龙溪河是翡翠,戴在邻封的大地上,大地就变绿了。”“龙溪河于邻封,就像长江和黄河对于祖国,只不过一个是小我,一个是大我。但是最终,无数个像龙溪河这样的支流,最终汇入长江。”教英语的奶奶,虽然没教过语文,但奶奶的语言、思想和精神,就是我的心灵导师。我们沿着龙溪河边的公路,来来回回从我的童年走到少年,奶奶也从黑发走向了银丝。但我和奶奶的情感,走不出我的记忆和走进了我的生命。

一条河,养育了村庄和村庄的人们,也吞噬过我同学的父母。那一年,我同学的父母从河对岸到镇上赶集,临近中午,不知道是谁提议要淌河而过,从长寿湖的上游的堤坝上穿行,这样会节约回程的时间。没想到刚走上堤坝没多久,同学的母亲的腿踩滑了,打了一个踉跄,倒了下去。同学的父亲立即扑上去拉住妻子,可弱小的人类哪里能抵御迅猛的河流,最后夫妻双双落入龙溪河。下葬那天,我和同学们都来了,天下着下雨,同学的脸上已盛不下她的泪水。我看到了一个家庭的灵魂从此烟消云散,我同学的苦难人生也如影随形。我同学后来离开了家乡,再也没有回头。家乡是她的伤心地,也是她内心的盐碱地,苦水多了,撕扯伤口的时候,会疼得满地打滚。我理解同学与故乡的绝离,龙溪河就是回形针,别在了她的胸口出不来。尤其是夜里,她思念的潮水就像龙溪河涨潮之时,在她心里泛滥。回形针猛扎一次,她的心就痛一次。多往返几次的扎,她的生命就会撕扯得面目全非。后来,我同学和她姐姐到了与故乡南辕北辙的地方定居。龙溪河就是一口井,同学聚会的时候大家都尽量绕过它,以免在同学的心里形成次生伤害。

我母亲还给我讲过龙溪河吞噬生命的往事。那是70年代,小镇上的文化娱乐匮乏,在镇上的礼堂看一场电影,是小镇上的青年梦寐以求的希望。当天夜里,镇上的广播把“今晚有电影”的通知回荡在村前村后。河对岸的青年听到后,如抓住了精神的稻草,纷纷乘船到了镇上礼堂。看完电影后,青年们披着月光,来到码头乘上了最后一班船。青年们上船后,发现了船上有一个死人,是当晚因病过世的老人,从镇医院拉出来渡河回家。当年的小镇,没有多余的交通工具过河,死人就和活人同乘一条船。活着的人被吓得纷纷站在一边。一边载着死人,一边载着活人,活人的重大于死人的轻,船在快速失衡后快速把船上的活人和死人纷纷沉入河底。十多条年轻的生命被无知、愚昧、惊吓、恐慌扼杀进龙溪河,他们花一样的年龄与河水走到了远方的远方。这是我听到的关于龙溪河最悲惨的故事,也是一条河流对于村庄上的人们最残酷,最沉重的冒犯。

多年后返乡,我走到渡口边,坐上了过河的小船。一声“开船了”,摆渡人手持铁管,“咯吱咯吱”向后拽,铁管卡在缆绳上以80度的角度倾斜着,反作用力“推”着船向前划。下船后,我问其他坐船的人,船费给谁。一个大婶领着我来到旁边的白色楼房前——老板,收钱咯,她的声音很大。一个中年女子寻声出来,往门口的背篼指了指,让我把钱直接放进去。

一人一块钱!
我放钱的那会儿,船又开走了去接对岸的人。如镜的河面,薄雾在上面来回走动,水里和天上的云朵,省略了千山万水的相遇,两两相望。我在岸边等了十多分钟,船开过来了。一个大姐对我笑,你忙不忙啊,我想上岸拿一把蒲扇。
“我等你!”
不一会儿,大姐上了船,利索地抓住铁管往后划,这才是船的主人,刚刚划船过来的是她的亲戚。这个姓王的女子,40多岁。我来来回回在船上坐了好几次,王大姐和我打开了话匣子。那年,好端端的丈夫吃了夜饭后,突发疾病,第二天怎么喊也喊不醒。丈夫突然离世,王大姐伤心欲绝。她没有选择离开,她决定用一颗热爱生活的心融化凝固在她内心的雪。在河边生活了几十年,龙溪河和她熟悉了,也想把她从寒冷的边沿带回到春天。
一个人守着寂寞的河,但王大姐并不孤单。她觉得她的爱在河边,她的爱人在天上望着她。龙溪河上,王大姐风里来雨里去,一艘船,一个人。河流放弃了荒凉,冷漠与孤寒,逐水而居的王大姐,把自己交给了河流和时间。
王大姐说,近几年政府每个月给她200元补助,她再收取每人一元一次的过河费。对于把坐船当作日常交通工具的村里人,王大姐只收取每人100元的年费。
这是赔本的买卖。
“我喜欢这份工作,也喜欢龙溪河。”我陪王大姐聊天,我舅舅打来电话叫我回去吃饭,我准备告辞。以后来玩啊,路上小心点儿!我上岸后,王大姐叮嘱我。我站在岸上,目光久久停留在这艘渡船上,它慢腾腾地划出一缕清波,犁开一条返乡和归乡的路。摆渡需要耐心,需要情感的交付和一寸一寸的光阴的融入。耐心是一种智慧,一如王大姐言语中洇出的平静生活。
龙溪河是条绿丝带,把河两岸的村庄缠在自己的身边。龙溪河也是上帝按下的指纹,拼了命也要在邻封的土地上钻。位于县城的长江是河流的走向,上游的狮子滩是河流的发髻。一条龙溪河贯通了长寿湖、邻封、回龙。尤其是到了我的故乡邻封这一段,河流氤氲了沙田柚的气息,变得安宁和平静,也更加隽永和端庄。一个村庄的气息会影响村庄上所有的事物。以沙田柚著称的邻封,到了金秋十月,边边角角都是沙田柚香甜的味道。去我故乡采摘沙田柚的城里人,也会选择靠近龙溪河岸边的沙田柚树采摘。或许靠近河边的柚子,会更加鲜嫩可口,也更加接近上帝的旨意。

龙溪河流经邻封,河流的心灵导航就是雨水、阳光、植被和生生世世生活在河两岸的生灵。现在,镇上的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坐船的人寥寥无几,河流也像遗落在人间的绿宝石,在安静的地方呆久了,绿宝石更具古典的气质。河流旁的古街,以前是我上学的必经之路,已了无人烟,像张旧邮票,贴在了龙溪河畔。唯有一家弹棉花的作坊,还在咿咿呀呀诉说着悠远的往事。河流躺卧在人迹罕至的山洼里,诗一样的流动就是对村庄细微的回应和呼唤。

像我这样以表层的叙述来解读一条河,远远无法阐释河流的精神象征和心灵走向。一滴水中见一个世界,龙溪河就是一个巨大的容器,可以看见无数的世界,这世界的此岸和彼岸,永远是对大自然的敬畏与尊重。人类只有与自然界和平相处,构建与万物共生共荣的价值体系,一个人的格局和世界观也便稳定了下来。

(风铃摄于若尔盖)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