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渴望|​我瘫痪卧床后,只有回忆带着我,重返新疆,重返记忆深处

风铃的后花园 风铃的后花园 2021-06-15


(图片来源网络)
                             




打工笔记
文/渴望 1995年的8月初,我和发小王二蛋,跟着同乡的十几个人一同背上行囊,离开大山里的这片土地,踏上了西行的列车…… 那年,我二十一岁,是我人生第一次远行,也是我真正告别父母第一次外出打工。这之前,有过零星的打工经历,都是在离家不远的矿山上,因为年龄小,总是被安排干些零活,工钱也少,每天10块钱,最多也只干个把月就回家了。而这次不同,目的地是二千多公里外的新疆。
事隔多年,这难忘的西行打工经历,成为我一生最珍贵的回忆。我生病瘫痪在家后,只有回忆带着我,重返新疆,重返记忆深处。也只有回忆,能让我的青春再活一次。
 我觉得我与世界的关系,是从我的外出打工开始的。对从没出过远门的我,去新疆打工,是我向往和期待的。我们一行人早上十点钟从三门峡西站踏上西行的绿皮火车,车上人不多,还有许多空位,我和王二蛋找了个临窗口的空位坐下。靠窗的位置能给我安全感,窗外的风景让我第一次体验了旅行的感觉。尽管是外出下苦力,但我愿意以旅行的心态去面对。所以,在我的眼里,一切都是新奇的。车窗外,山川,河流,树木,以及田地里的庄稼从我的视线之内退到了我的视线之外。它们像大地上的标点,用不同的符号,表达着悲与欢。它们的生命成色,是绿色,从一小点绿到大面积的绿,我看到了生命的青葱和铺张,也看到了植物的沸腾和希望。
我的新疆,我来了。 当列车驶过兰州,已是第二天了,窗外的风景也变了,从黄土高原地进入到荒凉的戈壁滩,窗外的风景让我在两种场景中转换。成群的野驴和羚羊,偶尔还会出现几只骆驼,这些大地上的生灵,在山河的夕照里,变成了静物。将近60个小时的漫漫征途,我从开始的激动,逐渐变得疲惫。窗外的风景从最开始的高原风光到苍茫无涯。我不再好奇的看着窗外的风景,我和车厢的人群,东倒西歪地躺在座位上睡着了,有的还扯起了鼾声。 第三天下午,列车终于到达乌鲁木齐。我来不及观景,疲惫、饥饿和我身体作对。我下车后,又开始赶路,我匆匆踏上去吉木萨尔县的长途班车。吃饭对我来说是奢侈。我舍不得买水喝,我用舌头舔了舔干枯的嘴唇——我自我安慰,我年轻,饿一两顿,不碍事。 到了新疆,才知道祖国的山河用“大”来形容,太简单了。司汤达说过:“在萨尔茨堡的盐矿,人们将一根冬日脱叶的树枝扔进盐矿荒凉的底层;两三个月之后,再将它捡出来,树枝上布满了闪闪发光的结晶;跟山雀爪子一般大小的最细小的嫩枝,被数不清的钻石点缀得光彩夺目,熠熠发光;原来的树枝已辨认不出来了”。尽管新疆的空寂和荒凉,比海子眼中的德令哈都让人泪目。但我相信这片神圣地带,有它的独特气质。在戈壁上生长的植物,它们内在的坚韧,与头顶的星空,形成磁场与合力,在苍茫中,与戈壁同在,与荒凉同在。


我们从乌鲁木齐到吉木萨尔县三四百里的路,一路颠簸,一路空空,深夜抵达吉木萨尔县时,我匆忙在车站旁找了个小旅馆,此时,我没有别的需求,就想躺下睡觉。 天刚亮,我还沉浸在梦中,却被叫醒了,拉我们干活的车来了。我全身散架,却顾不得那么多。我吃了一碗新疆羊肉汤充饥,我才发现,我到新疆两天了,这是吃上的第一顿饭。焦黄的馕饼,一碗汤,给我的胃以慷慨的馈赠。
我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个县城,我又坐上班车,到此行的目的地——火烧山矿区。
我在马不停蹄的奔走中,恨不得一分钟当成两分钟来用。
 距离吉木萨尔县一百多公里的火烧山,地处戈壁腹地,那里有矿产,石油。因戈壁地表的颜色呈红褐色,特别是在太阳光照射下尤为明显,因此而得名火烧山。
我们目的是去火烧山矿上给运输车队开车。我站在茫茫戈壁滩上,那一眼望不到边的红褐色岩石,荒凉和孤独之感油然而生。幸好有矿山的厂房和生活区,不远处油田的指挥部和生活区的房子,才不显得孤绝。那一排排向远处延伸的红色像磕头虫的抽油机,在不停的磕着头,将地下的石油向外抽。唯有穿越戈壁的那条公路上奔跑的大型运输石油的车辆,才让这荒凉的戈壁有一丝生机。
此刻,我深切的体会到孤独的含义。孤独也是分层级的,在大漠孤烟的矿区,我体验了前所未有的孤独。蒋勋说,孤独的同义词是出走,从群体、类别、规范里走出去,需要对自我很诚实,也需要非常大的勇气。我的孤独是在荒无人烟的空旷地带,我和芨芨草说话,和旷野对话,我却听不到回响,只有苍茫的空和无尽的荒凉,包围着我。

(图片来源网络)

我一路的奔波劳累,到达目的地后,只想倒头大睡。当身体挨着枕头,便感觉到床还在晃动,大脑里只有火车“哐当哐当”的声音,这种感觉一直持续了半个月。
第二天早上,车队队长给我们分配了车辆,一人一车。做了简单的交代之后,我们便投入了正式打工生涯中。
我们拉矿的矿点离矿上(火烧山)有一百多里地,全程是戈壁滩上的沙石路。鲁迅说,世界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沙石路说是路,其实也就是拉矿石的车自行压出来的便道。一百多里地,一天一个来回,早上出发,顺利的话,天黑可回,若不顺利,车在路上出个小毛病,爆个轮胎,那回来就没个准点了,大半夜回来,那是家常便饭。一趟50块钱的收入,我愿意用青春和健康去博。 戈壁滩的气候说变就变,不讲逻辑。寒冷和酷暑,让我在两种天气里切换。有时候天气的变化,让我的思维和身体跟不上节奏。中午的太阳火辣辣的,晒的皮肤生疼,可一早一晚,又冷得刺骨——”早穿棉袄,午穿纱,晚上围着火炉吃西瓜”的真实写照,让我一天在冬天和夏天里穿行。农历八月,在内地,秋天才刚刚开始,蓝天白云,微风和煦,退去燥热,正是人间好时节。可新疆这茫茫戈壁滩上早已不见半点绿色,仅有的沙棘早已火烧似的枯萎了。 我早出晚归的干了一个多月,也刚刚适应了气候,进入润八月后不久,这里的秋天就抓不住尾巴。那天傍晚,我和王二蛋开着车返回途中,一阵狂风过后,紧接着就是鹅毛大雪铺天盖地而来,天空顿时玩起了魔术——暗了下来,开着车灯也只能看到不足5米远的路。刚开始,凭着路两边隆起的沙石还勉强能找到路,可随着雪越下越大,不一会儿,天地便成一色,白茫茫一片,我们的路在何方?
我们两个只好停下车等待,雪停了,就会好些吧。可是,等了半个时辰,雪花依然纷纷扬扬,天空的眼泪越来越多,雪花密密匝匝,我们仿佛掉进了冰窖里。万一发动机冻坏了,不能启动那就更糟糕了。于是,我们又发动车子继续摸索着前行…… 我们走走停停,时不时下车借着灯光在前面探一探路。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看到油田上那个昼夜不熄的火苗后,方才松了口气——我们总算是摸出来了。抬手看了看时间,已是零辰四点多了…… 我们又冷又困,回到宿舍倒头便睡。一睡醒来,已是中午了,从窗户投射进来的阳光刺得晃眼。我起床来到外面,刚好碰上车队队长:“正找你两个呢,怎么不出车?在大雪封路之前,要存足矿石的,你两个倒好,睡着挺美……”
容不得我们解释半句,队长对我们一阵羞辱:“别以为会开个车就牛逼的很,给方向盘上挂个馕饼,狗都会开……”
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处来,我俩掏出车钥匙便摔给了他:“不干了,结帐,马上走人!”
路遥说,什么是人生?人生就是永不休止的奋斗!无论幸福还是苦难,无论光荣还是屈辱,你都要自己遭遇与承受。靠自己生活,灵魂都是安宁的。我把生活的泡沫吞进了肚里,我决定走向乌鲁木齐,走向更广阔的地带。

(作者本人)

 走在乌鲁木齐的大街上,雪已被清扫在街道两旁,上面披上了厚厚的一层煤黑。初秋的乌鲁木齐,寒气逼人,那高的矮的房顶上裸露的烟夕里,呼呼的不停往外冒着黑烟,空气中到处都充满着浓浓的煤烟味,街道两侧排水沟里流淌的雪水也是黑乎乎的……和我想象中的省会城市有天壤的区别。 我和王二蛋背着行李,漫无目的地奔走在大街上,不知道下一站是何处? 我有些累了,就蹲在街边休息,旁边一个跑“三蹦子”的摩的司机走过来,冲着我们笑:“朋友,去哪里,我送你。”我俩把目光都放在摩的司机上,他戴一顶小花帽,一件长大衣都快拖到地上了,脚上穿一双黑色长靴,估计是维族兄弟。王二蛋接过话问:“我们是找活的,你知道哪里有工厂吗?”摩的司机说:“从这里向上走,燕尔窝水泥厂那一块工厂多,我拉你去。”“多少钱?”“十五元钱。”“便宜点吗?”“你们两个人,十五元不多。”“十元钱拉不?”“拉拉拉,上车吧。” 不一会到了燕尔窝水泥厂门口,那个热心的摩的司机指了指左边的一条道,说:“从这里上去,有好几个塑料管材厂,还有食品加工厂。”我连声说:谢谢,谢谢! 在水泥厂门口的对面,有一小饭店,我和王二蛋相对看了看,兴许是他也饿了,便心领神会地走了进去。屋里暖暖的,没有人吃饭,可能不是吃饭的点吧,店里空空的。一人一盘拉条子,很快就下肚了。吃过饭,喝着暖暖的茶水,顺便和饭店老板聊几句,得知我俩是找活干的,老板很热情地告诉我俩:“对面水泥厂车队修理车间在找补轮胎的,如果愿意干,我可以介绍你们去。”我俩问了问情况,了解到工资每天50元,管吃住。这样的条件,在人生地不熟的异乡,我已很知足了。 补轮胎的师傅讲话很和气,他为我们简单介绍了活路,“车队几十辆车,冬天爆胎的少些,多是石刃割破的多,原来的两个搭档也是内地的,家里有事了,前几天刚走。如果愿意干,明天就能干。” 我俩当场答应了。老师傅把我俩领到他隔壁的一个房间,让我俩就住这里。虽是简易房,但很严实,还通了暖气。有现成的床,整理一下就能入住。这一夜,我睡了一次安稳觉。 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早上,看了看另一张床上的王二蛋,还呼呼的睡着。正准备起床,此时听见外面有几个声音:“这房里睡的谁呀?一晚上的鼾声如雷,吵的一夜都沒睡好。”“这人的鼾声也太大了,我们这排房子里都听的到。”“这那行呀,开一天的车,晚上睡不好,怎么干活……”我穿上衣服开门一看,车队的司机边忙着发车,边议论着…… 我绕房子转了一圈,原来这一排房子后面的一排房是车队司机的住处,简易房本来就不隔音吧,加上王二蛋的鼾声也的确太大了……转回身,刚好碰上老师傅,他笑着对我说:“你俩个的鼾声大的像打雷,这样不行,会影响司机休息的。”他指了指厂子西边的一片民居说:“那里的房子挺便宜的,几十块钱就可以租到,离厂子也近,你俩到那儿租间房子吧。” 听了老师傅的话,我俩去租了房子,屋里的床,火炉子都是现成的。我买了些煤,生了火,安顿好后,就在老师傅那儿干了起来。这一干,就干到年底了。  乌鲁木齐这个地方,冬天虽然气温很低,可是屋子里却很热。那些高楼大厦里都装有暖气,就是民房里,也全都架有火炉子,火墙,新疆的大煤很好,也不贵,那时一吨煤一百多块钱。早上架一火炉煤块,差不多一天都不用再架,屋里都是暖哄哄的。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到了年底,水泥厂腊月二十才放假,火车票相当紧张,几乎是一票难求,虽然心里特想回家过年,想回去和爸妈团聚,可一想起那难熬的六十个小时,更想节省路费,我和王二蛋决定不回家了,就在异地过年。 早在来新疆时,就听父亲说我们村里有一个和他同龄的叔叔,早年前当兵去了新疆,后来复员没有回来,留在乌鲁木齐工作,我还特意记了他的地址。趁着过年假期没事,我和王二蛋商量商量去找找这位叔叔,给叔叔拜个年。 叔叔住在幸福路,我很顺利就找到了。进了叔叔的家,一番寒暄过后,在他乡遇亲人,倍感亲切。叔叔婶婶人非常好,又很热情,又是水果又是点心的不停地让我们吃,还在厨房里忙碌着饭,让我有了家的感觉。 我俩进屋时,叔叔家就有一位客人阿姨,叔叔介绍说是单位的同事。其间,这位阿姨时不时地也和我们聊,问长问短的:“你家兄弟几个?你排行第几?愿不愿意在这里长住等等。”起初,我没想明白阿姨的问话,直到饭桌上,她向叔叔说明了用意:“她想让我去她家做上门女婿!”她和她老公都在单位上班,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已嫁人,剩下小女儿,她们想找个上门女婿。 匆匆吃过饭,我示意王二蛋,想赶快结束这尴尬的局面。哪曾想,阿姨极力劝说,让我去她家看一看,说司机已在楼下等着。我都没留意她什么时候打的电话。阿姨的热情实在推拖不了,我随她一块去了她家。 到她家才了解到,她老公是乌市黄金处的领导,家里条件非常好。她的小女儿和我同岁,个子不高,属小巧玲珑形,说话也温文尔雅的…… 简短的停留,我便告辞。阿姨说了好多挽留的话,最后我还是执意地出门下楼了,她送至楼下非让司机送我,我固执地坚决不让送。最后,她拦了一辆出租车,付了车费后又硬塞给我二百块钱…… 后来,听我的老乡叔叔说,那个阿姨又找了他几次说这事……
如果当年我留在新疆,我的人生会不会改变?至少残疾不会降临在我的身上,我的世界就不会只局限在床上。但是残疾后,我天天和父母守在一起,我和父母的心拧得更紧。我知道这无法比较,人生也不会有彩排。上天要安排我当残疾人,我只能去接受,在悲欢的人生中,把活着的每一天过好。 

(作者本人)

 过完年后,水泥厂的车队缺司机,我和王二蛋顺利地开上了车。有了新工作,我心怀感恩,我每一天都认真负责,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 每天早出晚归,开着大车奔波在水泥厂与石料厂中间,日复一日,忙碌中也忘却了打工生活的困苦,我一心只想着,每天顺利地出车,平安的归来,努力的挣钱养家,让乡下的父母过上好日子。 就这样,一直干到七月初,我实在受不了新疆的热,每天像在桑拿房里烤着。我经常对人讲,新疆每年只有两个季节:冬季和夏季。
新疆的棱角分明,新疆的态度鲜明。 我和王二蛋商量了,我们决定回乡。从此岸到彼此,只有返乡,才是我们的归宿。家,是我永远的依靠。 此时,火车站的人很少。买了车票后看时间还早,我俩就在火车站广场上转悠。在一家报刊亭前,我一眼就看到了路遥著的《平凡的世界》一书,拿起一看是一本合订本,问了一下价格:十二块钱,我毫不犹豫就买下了。 以前我毕业的时候,就看过了这本书,那时,只对书中的故事情节感兴趣,对男女主人公的爱情记忆深刻…… 当我坐上火车,又一次翻看这本书时,又有了打工的经历,我便有了不同的感受。孙少安和孙少平两兄弟的人生,何不是这大千世界里成千上万的农民兄弟和打工者的缩影。
“人的一生中关键的就那么几步,特别是在年轻的时候。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合理的和美好的都能按照自己的愿望存在或实现。生活不能等待别人来安排,要自己去争取与奋斗。“我在新疆打工如此,如今瘫痪在床,我从悲恸中走出来,如此。我活着,上帝要炼就我的心智,我就为自己选择的文学之路,坚定的走下去——一路坎坷一路歌。 

作者 ·简介

渴望 本名 毋宝群 70后,河南三门峡人。灵宝市作协会员,《云水涧》原创文学平台总编。一个热爱文学的农者,作品散见于公众平台和纸媒。本人颈椎骨折压迫神经致高位截瘫,瘫痪在床已十五年了,且伴有并发症。雪砸在我的身上,但我要拼尽全力,把覆盖在我身上的雪,一点一点抹去。我选择了文学,我要在苦难的盐碱地里,提取生活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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