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文享||税制转型或过渡是一场综合变革
——《民国时期税收史料汇编》序言
在中国税收史的坐标系上，民国时期是传统税制转型和现代税制建立的重要过渡阶段。这一转型启自晚清，实施则在民国。在长期而严重的财政困境中，民国时期历届政府频繁持续地推动税制变革，期待以此充实财政能力，缓解统治危局。同时，也以变革来应对民众的税权诉求和建设需要，调适政府与纳税人的税收关系。作为财政收入最为主要的形式和来源，政府的税收征稽及支出行为不仅影响到自身的财政能力和治理绩效，还具有全面的政治、经济及社会扩散效应。税收、财政与社会之间的紧密联系说明，民国税收史研究的意义不仅限于财政史视域，尚有更多议题可在财政内外、国家与社会之间贯通拓展。
所言税制转型及过渡特征，并非单纯体现在税类的新旧更替，而是包括国家职能、产业税源、税收理念、税收管理、征纳关系等在内的综合变革。具体而言，主要可归纳为五大转型：其一是现代国家职能扩张及财政、税收需求的迅猛增加。进入近代以后，面临外部冲击和内部危局，国家职能空前扩张，战争、革命、新政及建设都需耗费大量财政资源。无论中央还是地方层面，都在不断寻找开发新税源，税收绩效直接影响到政府的财政能力及其内部的行政关系。同时，政府亦需回应社会对于减轻税负的诉求。其二是近代产业结构转型与税收结构的调整。传统税源以农业税收为主，商税所占比例极小。近代工商业资本主义及国际贸易的发展使税收结构的大幅调整成为可能，关税、营业税、统税、所得税等工商税收逐步成为主干税种。虽然土地租赋所占比例仍高，但工商税收则成为税收结构中最为主要和活跃的部分。财产税、利得税的主要征收基础也在于工商经济所带来的财富增值。其三是西方税收学说引入与本土税收变革的路径转型。自晚清至民国时期，西方税收学说及制度受到中国官方及学界重视，诸多在西方行之有效的税目被引入中国，相关的税收理论和学说也得到译介。政府还经常聘请欧美国家财政专家进行财税改革咨询。西方的税收学说和本土的思想资源、财政需求结合，对民国时期的税收变革路径产生直接影响，如直接税与间接税、央地分税、税收法定原则等。其四是现代政治发展与税收立法及行政体制转型。在近代中国风云多变的政治变动中，民族、民主及民权是其重要主题。民国时期，国体与政体变更，政党又成为主导性的政治力量。税收为国之要政、财政之基，本身就是各派政治力量博弈争夺的对象，其立法、征收及支出也是政府管理中的重要环节。关税自主、裁厘改税、整顿苛捐、开征直接税等重大税收变革，均难以脱离其时的政治体制。其五是国家与纳税人之间的征纳关系转型。近代国家形态发生转变，纳税人的税收心理和税收观念也在发生变化。国家强调纳税人要履行公民义务，纳税人则强调其税收权利，二者之间的权利与义务关系已非单向控制模式。民国时期商民频繁的抗税与减税行动说明二者的税收信任并非良好，纳税人权利还缺乏制度化的保障与落实。究其内在逻辑，民国时期的税收变革其实与中国早期现代化进程中的财政与治理困境关联，因此有必要继续推动民国税收史的整体与交叉研究。欧洲财政史研究中的新财政史取向，或可视为重要参照。
新问题的拓展需要以史料发掘为基础。就已有研究观之，民国税收史研究经长期积累，已取得丰硕成果，尤在税收思想、税收制度、税收政策等主题的历史及比较研究方面卓有成效，民国税收演进的基本脉络得以展现。近年来学者们更加重视历史学、税收学、财政学、计量经济学等学科方法的综合运用，在税类研究、征收制度、税务行政、工商税负、财政能力、财政治理等方面有新的拓展。此类研究的取得，基本都建立在对民国税收史料整理的基础之上。与明清时期相较，民国时期的税收税务史料更为丰富充实。按其形成途径而分，包括中央及地方层级的财政税收档案、财政与税收期刊、税收研究论着、报刊税收史料、财政及税收公报与调查、商人及企业税收资料、民间税收文献等等。此外，尚有间接性的档案及文献史料。为便于学界利用，税务部门、档案部门、图书馆和学界曾联合出版过一些财政税收史料，如《中华民国档案史料汇编·财政经济卷》《国民政府财政金融税收档案史料（1929-1937 年）》《中华民国工商税收史料选编》《清末民国财政史料辑刊》《晚清财政说明书》《国家图书馆藏民国税收税务档案史料汇编》等。这些税收资料集出版以后都受到学界广泛关注和使用，成为财政税收史研究的基本史料。但相对于民国时期税收史料的存量而言，仍有大量资料未得发掘利用，尚有继续整理的必要。国家图书馆是历史文献收藏的宝库，长期以来都重视原始史料的整理出版。国家图书馆出版社出版的《清末民国财政史料辑刊》等也是近年来难得的财税史料，深得学界好评。有鉴于此，这一领域的史料整理出版计划有必要持续下去。恰在二〇一六年，笔者承担了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近代中国工商税收研究』的课题任务。在课题推进过程中，也将税收史料的系统整理作为基础工作。在整理和研究中发现，尚有大量税收史料未得充分利用。已经出版的资料集虽有列入，但尚不完整。有些虽已有资料库上线，但检索式的利用难免挂一漏万。因此，在国家图书馆出版社的鼎力支援下，合作编辑整理《民国时期税收史料汇编》，以便于学界直接查阅助力财税史研究。
《民国时期税收史料汇编》拟分辑影印出版。第一辑共计三十册，按主题可分为六类。
第一类为税类概要及统计报告，第二类为税收法规及章则，第三类为地区税务资料，第四类为税务报刊，第五类为税务学校史料，第六类为税收著作。第一至第五类基本属于民国时期形成的原始税务文献，第六类为民国时期的税收著作。本辑三十册按六类主题顺次编辑。各类之中，分册有的按主题、机构排列，有的按区域、时间来排列，但均以相关性和整体性作为依据，尊重史料产生的主体及时空环境。区域和税类的史料有重叠的情况，在编辑时税类的史料以中央层级为主，区域类的史料按其与地方财政之相关性归并。地方材料较为零碎的，也有少量合并到税类之下。就税务部门归属而言，本辑收录的主要是北京政府、南京国民政府财税部门史料，极少量涉及抗战沦陷区，革命根据地史料则未纳入其中。税类方面，重在工商类税收，田赋及其附加税类不在收录范围之内。以下对各大类史料分别予以简述。
第一类税类概要及统计报告。收录的是财政部及税务部门的工作报告、组织机构、税收统计、税类概况等资料。较为宏观者以直接税为主，包括财政部直接税部门和各省区分局的情况总结。依税类而分，包括有关税、营业税、货物税、统税、烟酒税、印花税、所得税，均由相关征稽部门产生。史料中对于不同税类的政策出台过程、征收机构情况、征收绩效统计均有详细记载。研究者可据此了解税收立法及征收进程，统计资料前后连接，亦可据之进行计量分析。
第二类税收法规及章则。收录的是财政及税务机构的工作规章、各税类法令及征收政策，尤其以直接税最为集中。直接税法令包括所得税、遗产税、印花税、利得税等类。按民国税法规制，基本是由单行法和施行条例或施行细则构成，有的还包括奖惩规则、征收办法、评估程式等辅助法令。直接税法令之外，还有盐税、统税相关法令，税务人员考训制度规章。税法是税收的制度基础和法律依据，从法令上看，民国时期的税收体系建构在不断走向完善。
第三类地区税务资料。此类资料极为丰富，按省份归属，各有侧重，反映的是地区层面的税务工作推行情况。具体内容包括地方税则条例、组织机构概况、税局工作报告、地方税目调查、财政收支结构等。这部分资料在税类上并不一致，但就现有文献中同类者尽量并合，如北京的集中收录的是京师税务监督公署方面的资料，天津的集中在统税方面，浙江的集中在营业税方面，河南的包括牙行税、营业税和烟酒税，河北的是统税、营业税和烟酒税，上海的以地价税为主，云南的重在消费税等，各地不一而足。事实上，不同地区的税收情况的确存在差异，税收制度在地方层面的实践状况也需从中探寻。
第四类为税务报刊。民国时期财税类报刊极多，有些是财政部及赋税部门所编，有些是地方财税机构所编，也有大学、学校及学会编辑的税刊。此类专业性的税务报刊主要刊载税政要闻、研究文论、税收法令、政策讨论等内容，是研究税收史的重要基础史料，但还未受到充分关注。本辑限于篇幅，主要收录的是《北平税务监督公署税务月刊》。
第五类为税务学校史料。本辑收录的是北平税务专门学校的资料。近代税务人才培养逐步走向专业化道路，税务专门学校的出现即是重要表现。至南京国民政府时期，也举办税务人员培训班，特别是直接税人员考训，招录财经及法律专业大学生予以考选任用，及至建立税务人员特种考试制度，都是人才训练培养的重要途径。
第六类为税收著作。民国时期的税收研究论着极为宏富，按作者身份，以税务官员和财经学者最为主要。此外，亦有报社或出版机构组织编辑的著作。官员所论，重在制度及政策实践；学者所论，多重学理及得失评估。按主题而论，基本上不同税类都有涉及，本辑重点辑录所得税、遗产税相关著作，亦有关税、土地税、盐税及租税制度的宏观研究著作。大多税类是近代新设税种，尤其是遗产税、所得税更被视为直接税之主干，在抗战时期的税收改革中被列为重点。民国时期的税收研究对于税收学术和税收制度的创新具有重要意义，亦包含着对于本土税制改革的经验总结。
新税史的推进需要长期持续的史料整理工作加以支持。新方法的运用、新问题的发现，仍以历史实证为根基。本辑是税收史料汇编第一辑，在后续编辑中将会继续扩大资料来源，既保持史料的相对完整性，又能将最有价值、最为急需的史料呈现出来。如财税期刊、地方财税档案，都值得继续整理出版。期待新出史料能够与原有常用史料互为补充，服务学界研究，促进民国财税史研究的进步。
魏文享
二〇一八年二月
书目信息：
书名：《民国时期税收史料汇编》（全三十册）
著者：魏文享 主编
定价：18000.00元
书号：ISBN 978-7-5013-6318-6
出版时间：2018年4月
出版单位：国家图书馆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