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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们推出“我手写我心：民声”系列的第4篇 - 草尖上的光芒。

草尖上的光芒
文／七叶树

一枚园地民声系列开篇说的是早市。其实关于早市，我有一桩颇为狼狈的记忆。

时光回到二十多年前。大二秋季学期开学不久，我和同学去逛早市，就在学校西门外不远。挑水果，我顺手把四方便携的小包放板车上，等过好了称要付钱，一看，包没了。

学生嘛，钱也不会有多少，小包看着鼓囊囊，但是估计小偷打开要气死，因为里面还有瓶墨水。可问题是，我的学生证、图书证都没了，最重要的，还有我整整一个学期的洗澡票。我们那时候去学校澡堂洗澡必须凭票，开学时一次性发下来，就只给那么多。学生证图书证可以补办，澡票好像不行。

今天大学里的孩子们大概是很难理解我当时的那种狼狈。整个学期里，我去学校澡堂洗澡就靠着同学们给我凑澡票，你匀一张她匀两张的，算是解决了我的难题。

当时的我郁闷极了，还埋怨过母亲，干嘛给我一个那样的包，引得我把全部重要家当都装进去了......但此刻我是笑着打出来这段文字的。而且以后的岁月里，我丢东西丢得更加是出神入化 ——这是我的天赋，其实不带东西最好。何况这样一次丢东西的经历并不足以让早市成为我的伤心地，我照旧会去。早市商品琳琅满目，尤其是水果便宜；早晨的阳光干净，一切都新鲜极了。运气好，有时候还能看见一匹拉板车的马在嚼一颗苹果。

那时候除了早市，学校东南门外头也有人板车卖水果，还有烤红薯的，地摊卖旧书的。我对一位卖旧书的大哥印象深刻。也还是缘于丢东西——这次是丢书。学校图书馆的书，丢了，要赔。出版较早的书不好找，上旧书摊现寻没有，他就在他许多卖旧书的同行间帮我打听，当时又没有便捷的通讯方式，我每天课后就去他校门外的书摊看有没有消息。过一阵竟然被他给找到了，也没有要我翻倍的价钱。

倏忽岁月，不知道如今的他在哪里，又在做着什么营生。他个子不高，说普通话，但并不很标准，也许是北京郊区口音。

我心里一直记着他。

近些时候，大概三四年前，北京街上还允许有小商贩。新街口外大街路东一个胡同口，有卖烤玉米的一对夫妻：收钱，烤玉米，找钱，刷酱，两个人两双手，不多说话， 配合默契......我站在一旁看了好久，熙熙攘攘甚至嘈杂的空间里，他们周身有一种安静的力量吸引着我，让我感动。

也曾看见寒冬的夜里，马路边卖完水果返回郊区的年轻夫妻，两个人裹一床被子在三轮车头，远去到不见。天气很冷，他们是冷里的暖。

去年夏初某天，在北三环和平东桥附近，行人道上有个小货摊，一米见方，摆着铁制发卡，蒲扇，折扇，鞋垫，还有线轴以及其它我现在想不起的小东西。守着货摊的老人言语不太利索，再看面容，你无法确定他的眼睛是看向哪里，似乎有一点唐氏的特征，个子却高。

不过是一个售卖些廉价物品的小摊，几乎隐形于傍晚街头的来往熙熙，却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当时就想我随便买个什么吧，于是凑近弯了腰去看。

不知为何，摆在地上的蒲扇每一把都看起来不太干净，表面似乎有着星星点点的黑斑。老人说话含混不清，比划着，又指着旁边一个编织袋，要我从那里挑。我看了一下，那里面的不少也都是一样。我拿起一把看上去比较干净的折扇，他又递给我好几把，又指着那个口袋。我听不太真他的话，猜大概意思，他是在说，他的货品很多。

折扇十块钱一把。挑了个略微干净点的，我买了一把。但是我突然又想到，他的那些长了黑斑的蒲扇，也许是前一年夏天没有卖掉的，收在阴暗潮湿的地方，发霉了。那么明显的满是斑的蒲扇还拿出来卖， 他是无法判断了吗。不知他还有没有家人呢。

再一想，我又觉自己不过虚无着在以己度人。真乐，真趣，真赏，真得，怎知他不是心中自有，如你我心中自有呢。人人一个世界，世界之大，焉是短暂停留间一眼所能看透的。想当然的同情更像是一种虚情假意。而我自以为的善良，哪怕并不因一个用处买东西，不是也不能接受表面的脏污吗？

感到自己的难免虚伪，便是在这样的时刻吧。

那天到家，看到楼下枯了很久的一株树被砍掉了，只余地面十公分左右的一截矮桩，掩映在玉簪宽大的绿叶之中。我粗粗数了它的年轮，大约有十五六圈，若是人，该在花样年华。工人师傅正在拖走它的枝干，我想问他们这里会否种下新的植物，但我怕自己显得可笑，就算了。

在这前一年，一个雾霾深重的秋日正午，也是在北三环一带，和平东桥再往西，安贞桥东公交车站后头，我遇见一个卖书人。是地上的一方白纸墨字让我停下来，上面写着：“云在青天水在瓶”。

卖书人坐在一家地毯商店玻璃橱窗外的台阶上，地上摊开的几本是诗集，他自己的诗集。大字的这个据他说是十几万字的随笔，还有二十多天才印好，先宣传一下。我拿起来两本诗集翻了翻，跟他说，你写的东西接地气。

我是很真诚地说的。具体的地点，具体的时间，具体的人，都可以触及，比起来，我边听音乐边闲走路时，脑子里浮现的那些念头，都是在云里，飘到看不见。

他一年里几个月卖书，也卖他家乡太行山下的特产：小米，苹果等。恰好中秋前后，他还卖家人自制的月饼，需要的可以邮寄。他另有几个月行走，看见不同地方的山河，与不同城市的城管交锋，似乎挨过打……

我买了他的两本，他签了名。

回家过马路走地下通道，有个小伙子卖花，数得清的几扎，我挑了一把小花月季。后来花苞没怎么绽放，慢慢成了干花，颜色却没有褪，我就一直留着。

汪曾祺回忆在西南联大的七载云烟，他看街上各种营生，切切实实体会到，“这是生活”！是呀，他见过的卖木柴的，卖木炭的，卖粗瓷碗的，卖砂锅的，和我见过的赶早市的，摆书摊的，卖烤玉米的，都是生活。

我在别的城市见过一些卖小玩意的商贩被追赶跑上了天桥，再无路可走，纷纷将怀里的包袱投进天桥底下绿化带，过后再横穿车行的马路去捡回来。附近的人惊讶地张望，慢慢地才反应过来。这些小商贩们，他们如果横穿马路时发生车祸怎么办？若因此导致路上车辆不能及时反应而引起更大的连环车祸怎么办？如果说那一小包袱没那么重要，为什么在他们眼里，连自己的生命危险都顾不上了？

我们尽可以谴责他们不顾道路安全置别人于险境，可他们连自己都不顾了。我们头顶有同一片天，但在另一个意义上，每个人的天又是如此不同。

扔掉小孩子一个我们看起来似乎拙劣的手工，孩子可能会哭得要死，因为那是他的天。我们不能用自己的天去衡量别人的天，更不能想当然地去破坏别人的天。如果每个人都尊重别人的天，那么很多事情的解决思路是不是就会不同了？

柳絮大姐的文中有一处说，“他们辛辛苦苦，却热气腾腾”。辛辛苦苦，热气腾腾，这是小人物的波澜壮阔，是淹没在人群里的微小的生命不会被淹没的光芒，这是大美的人间诗。而那些喧闹街头的理想，那些灰暗天底下的热爱，都是我所没有的，我只能以最微不足道的方式，致敬。

多久以来，城市安静了，整齐了，冬天的冰糖葫芦也不好买了。设想如果一个人，整日整夜都必须顶着一张描画精致的面孔，恐怕久之，好看不好看已经不重要了，得担心对皮肤有什么副作用了。天姿国色，乱服粗头，万物错落，各有其美。这个夏日里，知道从前的烟火气息又将回来，哪怕谨慎的一部分，也竟有等待老友的心情。

年里看花忙，看它们风雨里开，风雨里落，如同我们生命里的那些这样那样，那些来了又散，本就是如此。所幸惆怅时刻，也总还会有一棵草尖上的光芒，令人欣喜。

【作者简介】七叶树：坐标北京。七零后，家乡甘肃。儿女双全的单亲妈妈。热爱草木。方方日记读者。一枚园地文友。

今日彩蛋：配乐朗诵（请戴上耳机听）

曾经与从前 

（朗诵：一枚；视频编辑：Mingxia）

（本文编辑：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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