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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声 (9) || 追忆,缅怀,重生 - 唐山大地震救灾亲历者自述

园地作者 一枚园地 2020-09-04


题图:电影《唐山大地震》剧照。


当时唐山全城一片漆黑,四周都有哭泣声,尸体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追忆 缅怀 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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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唐山大地震44周年    

江澜声|文


前言:又是唐山!


两周前的那个周日清晨,我正躺在家里床上翻看着手机,突然感到床在晃动,房门也频繁摆动起来,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我马上意识到,地震了!

随着晃动的加剧,我感到惊恐却又不知所措。心里想着,如果晃得再厉害,我是应该躲到洗手间,还是趴在床边地上?好在大约二十秒后,晃动停止了。

我定下神来,第一时间就在微信里发出信息:刚刚地震了!

我是在河北。群里的北京朋友立即回复也感觉到地震了,天津的朋友说晃动厉害,但大家都不知道震中在哪里。

没过几分钟,新闻推送出一条信息:7月12日6时38分河北唐山市古冶区发生5.1级地震,震源深度10千米,北京、天津有震感。

“又是唐山!”

我不由得想到1976年的唐山大地震。那时我还是懵懵懂懂的儿童,对那次地震没有多少记忆。只记得地震后全村人都搬到了村后河堤上住,余震时我和小伙伴们跑到空地看丢弃在那里的一个旧石碾砣,听村里人说,一有地震碾砣就晃动了,我盯着碾砣看了许久,它始终纹丝未动。

我的父亲曾是唐山大地震救灾者,经常听他提及,多少加深了我对44年前的那次大地震的印象,可我从没有深入了解过其中的具体细节。不知为什么,当我知道震源是唐山时,头脑中立马闪现了一个念头,仿佛冥冥之中有种声音在提醒我,应该写一篇纪念唐山大地震的文章,为了纪念唐山大地震,也为了缅怀众多遇难者,更为了致敬当年抗震救灾的广大军民。

时隔四十多年,收集那段时期的资料变得很困难,父亲和当年参与抗震救灾的战友,大多都已是古稀老人,有的已经去世,有的失去联系。即使找到在世的老人,仅凭记忆也会遗失很多细节。

幸运的是,父亲一直认为唐山大地震是他人生中的大事件,为了让后人了解那段历史,多年前曾以自身经历写下了一份关于那次抗震救灾的详细资料,以下是我整理的资料,相当于父亲的自述。


1. 紧急命令:出发唐山


那时,我担任38军341团直属100炮连二排长。地震时,炮兵连正驻扎在河北曲阳北约十公里的黑山一带进行为期一个多月的伏天训练,我们连在北豆涧村。

1976年7月28日清晨,战士与村民都在村街上议论地震强度,我晚上熟睡没有觉察出地震,不过有种预感,可能要有救灾任务。

上午十点,连队接到团里紧急命令:全连迅速撤出训练地域,在村边公路集合待命。我们立刻收炮、起灶、收拾行装,按时到达指定地点。十点半,我们已在公路上集合完毕。

这时团里又来了补充通知:“唐山发生强烈地震,我团到唐山宣庄镇抗震救灾。” 连队首先要从训练地返回60华里外清风店营房,时间十分紧迫,在短时间内,要对火炮、轻武器等装备,维护保养封存。组织人员将灶具、粮、煤、菜等生活物资装车。

我根据当时情况分析,救灾准备仓促,中途难免会有困难,最先面临的就是行军中人员吃饭问题。于是我在完成连队交办的任务后,到伙房捡了一盆快馊的馒头,大概有二十多个,又拎了两捆大葱放车上,本来我计划要回家探亲的,还备了一壶酒打算带回家喝,有了救灾任务,休假取消,我就把那壶酒也带上了。

下午三点前,我们完成了各种准备,开始向灾区进发,全团近200辆车,按行军距离逐渐拉开,行驶车辆形成十几公里的长龙,先头车辆已到望都,后尾车辆才离清风店。

三十八军是我军最早的摩托化军,都是一色“解放牌”汽车,当时保定去往唐山方向,主要是津保公路。4米宽的路面,要承载一个军的通行量。尽管沿途设置调整哨,封闭相关路口,但随着车辆密度不断加大,车速逐步放慢。

五点多到达徐水县境内,当时车上人见到路边坑中水在晃荡,还以为水晃荡是风刮的,可人们又没有感觉到风吹来 ,才意识到是余震。

我们到唐山以后才发现,那次确实是较大的一次余震,这增大了人们自救的难度,一些原本有希望得救的人失去了被救的机会,让灾情深重秩序混乱的灾区更加雪上加霜。

行军车辆在颠簸中缓慢行驶,当时的公路路面较窄,而且失修,车速最快才几十里,大约每小时三十多公里。晚11点我们到达天津近郊,借着闪烁的汽车灯光,我看见建筑工地的砖垛震倒,砖散落了一地,地震的破坏力已初见端倪。绕过天津到宁河县境,车因不明原因停了一个多小时,只能焦虑地等待中。

前方传来消息,唯一通往唐山的宁河公路大桥震断。当时需要折返向西,绕宝坻走京唐路。我看了下地图,粗略估计要多走二分之一的路程。于是车队的后队变前队,车辆在潮白河右岸河堤小路行驶,漆黑的夜里,车辆走得小心缓慢。我放眼望去,行驶的车辆散发出的灯光宛如一条延绵的长龙,看不到尽头。

车队到宝坻县城时,天已渐亮,我看见到处都是倒塌的房屋,轻的也大面积掉瓦。路面不时出现裂缝,大到十几厘米。宝坻距离唐山还有百余公里,唐山的状况可想而知。

车继续向北行驶,在接近蓟县区域时进入京唐公路,这是唯一通往唐山的通道。不宽的公路一片混乱,几台车并排往前挤,军方和地方车混在一起,失去了原有的秩序。

北京来的多是212吉普工程车,宽大的后尾部装着几卷塑料布。唐山来的大多是自行车,后面驮着由木板托起,用棉被等裹着的一米多长的物体。

开始战士们以为是搞长途贩运的小贩。但见那些人表情哀伤,疲惫地推着沉重的自行车,在路边或者汽车缝隙中艰难地行走,
才意识到自行车后驮着的,原来是地震遇难者的遗体。

大家心里都很沉重难过。

车辆似蜗牛般行驶,动的时候少,停的时候多。棚布下的战士们又挤又热,已经一天多没进餐。行军堵车途中无法做饭,出发仓促,也没有准备熟食,当时国家处于艰难时期,物资供应紧缺,战士每天的生活费是4角7分,粮秣供应限于玉米面、小米、小麦粉及少量南方产的线米。面食和米饭行军途中没法做,只能用我临出发时拿的馒头充饥。

车又停了很长时间, 我耐不住性子,就下车往前走,想看个究竟。我走了足有几公里,看见前面严重堵车,人们吵吵嚷嚷,车辆秩序混乱。相对方向车相互交叉,后面车紧跟向前挤,现场却不见有人指挥,人们都在抱怨。

我仔细察看了堵车现状,认为如有人指挥,应该能过去,也没多想就当起了公路警察。我站在突出位置,大声喊话,让大家听从指挥,又逐台车给司机做工作,先得到他们的理解和支持,再具体指挥他们车各向哪个方向行驶。

我当时穿的是四个兜的军官军服,战士的军服是两个兜。在场的人看见一名军官出面指挥,也不知什么来头,都很听话。大家的目标是一致的,早就盼着有人出面指挥了。我不客气地大声训斥,也有表扬、鼓励和感谢。

眼看拥堵就要疏通了,为防止两边的车辆一拥而上,破坏了来之不易的局面,我临时找了几个帮手,两边卡住交替放行。司机们见我态度严肃,都听从指挥。本团有认识我的人,有的打招呼,也有的微笑点头。

两个小时后,道路终于畅通了,尽管车速缓慢,但秩序不乱。

晚上,终于到了玉田县城,离唐山还有50公里。车越来越慢,一点点向前移动。

7月30日凌晨三点多,我们终于进入了市区,那时地震已经整整过去两天了。当时唐山全城一片漆黑,四周都有哭泣声,尸体散发着难闻的气味。车停下来,坐车两昼夜的战士下车原地活动,等待上级命令。

天亮后我发现,离我的车几米远,地上竟然有十几具遇难者遗体。我们所在的位置是唐山西北角,虽是震区遭受破坏较轻的地方,可连一栋完整的建筑也看不到了。整个唐山已经被震得面目全非,马路上堆满瓦砾,楼房倾斜倒塌,有的残垣断壁上挂着头朝下的尸体,平房全部夷为平地,现场找不到一个地表建筑。


2. 抵达唐山:主楼救灾


根据现场情况,团里将我们的救灾位置调整为地区招待处主楼。接到命令后,我们连先去选择宿营地,京唐路两侧稍高点的空地,大多被用于掩埋尸体。我们只能在公路旁边的大树下,支起几顶帐篷作为临时宿营地。炊事班抓紧时间做饭,为饿了两天的战士尽快补充体力,一小时后,战士们全力投入救灾。

车驶向救灾目的地时,我看到沿途尽是房屋倒塌的废墟,以及未掩埋的尸体。唐山的平房大多是白石灰与煤渣混合的建筑,震塌后幸存者多被群众救出。难度最大的是没抗震功能一塌到底的楼房。

地区招待处位于路西区中心大街北侧,主楼与两辅楼成品字形,三栋三层楼。主体完全坍塌成废墟,两座辅楼的前墙倒塌。两个连队同时挖主楼,我排负责主楼的西端。战士们救灾心切,希望早些救出活人或扒出尸体,当时也没有手套、口罩一类的防护用品,就拼劲用手扒,先清理垃圾、再砸楼板,手都磨出了血。

在挖掘主楼一楼时,偶然发现一个大锅炉,里面有许多水。当时没有污染的水对我们来说很重要,汗流浃背的战士们在闷热天里很容易缺水,看到水,大家都争着边喝边洗。

我立刻意识到这一锅炉水的价值,立即派人看守,控制使用,只准喝不准洗,更不准用桶打,友邻单位及地方群众一律对待,那点有限的水维持了两天。

 有一件难忘的事发生在到达后的第二天下午,宁副团长找到我,说群众反映在不远处,两天前有人喊救命,让连里赶紧察看落实。我带上四班长,越过房脊上的废墟很快找到位置。

这是一个五米多深向下倾斜的洞口,是救援群众在吊车的配合下,用手一点点扒出来的洞。洞口朝南,一丝光线透进洞的前半节,我向里看去,洞内昏暗不见底,让人发怵。周围的群众一听解放军来了,纷纷围拢过来,默默看着我们。

我在洞口向里观察,灰蒙蒙的分辨不清。四班长要进洞,我没同意,让他在外等指令。洞口很小,我试着往里爬,进入洞内,身体挡住光线,里面漆黑一团,就两手摸索着继续向前。

随着眼睛的逐渐适应,借着暗光见到洞中物体,全被乳白色灰尘覆盖。我爬到洞尽头,没见到人的迹象。怀疑人已经被救走了,又觉得不像,迟疑了一下,我向周围仔细搜索,突然发现面前有两个圆鼓鼓的东西,心里一惊,再仔细看,居然是两只眼睛!

又认真分辨,见半个脸和左肩膀露出在外面。我轻轻摸着肩膀,冰凉的没一丝热度。我连喊两声,“兄弟?” 没有任何反应。

确认没有生命迹象,我从洞里又爬了出来,向领导汇报后,组织人将尸体扒出运走。没有救出幸存者,我心里很难过。

每天继续着招待处的救灾工作,我们连续砸通两层楼板,没见着一具人或尸体,战士们都有些心急和沮丧。又接着往下砸下面一层,越向下困难越大,在挖到第一层时,我们发现了三具尸体。

由于楼板间仅剩下一尺多高,尸体拉不出来。为保护尸体完整,只得扩展砸碎楼板面积,已腐败的尸体呈紫红色,散发着恶臭。战士们顾不得这些,快速用塑料布床单等物,将其包裹运走。

我利用工作间歇,对招待处的整体环视了一遍。主楼里的人多被闷在楼内,挖掘三天后,在一楼中间通道内,找到了大批尸体。辅楼前墙倒塌瞬间,部分人随之被抛出楼外,不死即残。一名住在三楼的妇女,被抛出时一只手不幸让坠落的楼顶盖板压在三层楼板上,整个身体被吊在空中好几天,解放军来了,清出一条路,找来吊车配合,才将她的遗体拖了下来。


3. 商业局家属楼挖尸及掩埋任务


随后,救灾转入全力挖掘尸体,以防瘟疫发生。我所在的排负责商业局家属楼挖尸任务。这栋两层楼倒塌严重,据周围人讲,基本没见逃出人来。废墟上最显眼的是一位姑娘被砸的惨状,她在二楼床上被楼板一端斜砸在腰上,人是趴着的,头和脚向上翘着。

由于压着她的楼板太重,我们只好拦住一辆汽车帮忙牵拉楼板,才把尸体扒出来。

这一栋楼里的一户人家,地震时屋内有四口人。这一家的父亲和妹妹,从唐山北郊的陡河电厂赶来五天了,眼睁睁地守着废墟,无法把亲人扒出,父女两人的眼睛红肿着,见我们来了,赶紧找到我,述说情况,求我们帮忙。

我指定一个班,确定准位置,在废墟上往下挖两米多深,挖出了几吨重的垃圾,到天黑时,终于将四个人的尸体从一楼挖出了。父女俩这时候已经哭不出来了。我们帮着他们把尸体包裹好,后来,收尸车把尸体拉走了。

挖出的尸体越来越多,尸体的掩埋工作变得紧迫,一天中午,连长交待由我带4个班,到郊外某处挖埋尸大坑。

到达地点后,我见挖好的几个大坑已填满了尸体,上面盖着土并撒有石灰,运尸车还是不断运尸体来。我粗略划出位置,组织各班抓紧挖掘。谁知唐山土质特殊,50厘米下既黄且硬,粘锹费力。我想这可能是唐山出产陶瓷的特殊土质,这样的土质给掩埋坑的挖掘带来很大的麻烦。战士们挖了半天,累得汗流浃背,也没挖到一米深。

我见继续深挖速度太慢,便决定延长坑的长度,最后挖成50米长,4米宽的大坑。坑挖好后,一车又一车尸体倾入坑中,尸体有裹着的,也有裸着的,有的肠子流了出来,散发着强烈的气味,真是惨不忍睹。

实在无法搬运的尸体,卸车人无奈,只能用铁钩往下拽。

在整个挖掘尸体的过程中,我们排总共挖出三百多具尸体。为防止瘟疫,全市统一行动,飞机天上撒药,地面组织喷药,空气中散发着浓烈的药味,并尽快将埋在城区的尸体挖出运走,这些措施确保了唐山震后没发生疫情。


4. 搭建越冬防震棚


随后,救灾工作陆续转入搭建临时越冬防震棚阶段,以解决灾区现实困难和越冬问题。我们连被安排到汽车大修厂,负责厂里的生产恢复和临建,该厂与烈士陵园仅有一路之隔,再往西就是唐山重要学府:矿冶学院。

于是连队从临时营地,搬至离大修厂较近的综合仓库西侧塌陷区。综合仓库是唐山最大的物资供应仓库。仓库的规模很大,储存白糖的库房里,我看见里面有装白糖的几个圆型大垛墩,还有地上散落了一些白糖。我们在塌陷区边沿,北高南低的地形上,搭起由钢筋、塑料布组合的帐棚。棚子的一半在高处,一半在塌陷处。从那里往南看去,可望见远近闻名的开滦煤矿。

我们住的棚子,白天潮湿闷热,晚上遇到余震就会哗哗作响,那响声成了预报地震的信号。

到大修厂后,我们同厂里职工一起对厂区倒塌工房进行清理,大修厂工房全部倒塌,仅存半截新建未投产大工房,竖立在厂北面。我们先清理废墟,然后擦拭并包好机床等设备,以便恢复生产。连长命令我们尽快盖一栋简易单身宿舍,我粗略计划后,利用坍塌厂房的木料,救灾的木杆、苇席、油毡等,迅速组织开工。凭眼睛加皮尺确定了4个房角位置,便支起了房架。速度是很快,但到垒墙时发现了问题,4个角不成直角。连长告诉要用勾股定律确定各角位置,原来盖房还有这学问。

有了这次经验,后面就避免了类似情况。接着我们先后完成了浴池更衣室、锅炉房、翻砂车间建造。盖单身宿舍和更衣室时,我们选用上等材料,注重了保温,受到职工的欢迎。职工们说:“这是唐山震后最先让职工洗澡的单位。”但连队的军官和战士,却没一个人去洗。

搭建地震棚的任务量大而急迫,艰巨又困难,由于多年来的政治运动,国家处于贫穷落后的状态,搭建临时建筑的材料不足,只能从全国各地调来细木塑料布、芦苇席、油毡纸、铁丝、铁钉子等材料。那时我们还落后,缺乏先进临建材料和技术手段,只能一切因陋就简。

由于来不及组织,上级也没有给出规划和计划,临建刚开始时出现了盲目、自发的现象,人们的工作处在各行其是的状态,都想着要在入冬前搭起简易房子。

有一天,连长根据团要求,临时指定我负责在凤凰山南坡,为地方领导选址建房。因缺少建筑材料,砌墙没有砖,需要自己想办法。我亲自带车去找砖,看到一处有砖,便开始装车。没想到一会执勤的人来了,是专管治安的人员,挎着手枪,我感到会有麻烦,便主动上前讲明情况,但执勤人坚决不答应。我看僵持下去不行,便答应把砖卸下。又到另处寻砖,有了这次教训我不能蛮干了,先搞清楚情况得到同意后,再装车。

凤凰山的简易房坐落在山南坡,突出显眼。因是给领导的住房,选用了上等材料,房子盖好后,许多人看了都羡慕,同时也引起了部分群众的不满。当时全市数十万灾民和群众豆挤在极简陋的塑料布棚下,殷切期望解放军帮搭建简易房,见先给领导建房,心里不平衡,这种情绪可以理解。


5. 厂区排除险情隐患


随着救灾的进展,厂区生活生产逐渐恢复秩序。大修厂后期工作进入排除险情隐患阶段。为确保厂区安全,对地震造成的重大安全隐患,需进行排除。厂北面新工房,十几米高,近百米长,西半部已坍塌。断裂处主跨大梁已倾斜,上面十几块大盖板已错位,有两块盖板中间链接仅有几厘米,遇有震动,随时可能坠落,并会引起连锁反应。为便于下步工房恢复与平时厂区安全,必须排除此隐患。

我接受任务后,对现场仔细勘察,最终确定了方案,用钢丝绳栓大梁中间,汽车在远距离拖拉。但需要有人爬上房顶拴绳,这是极危险的,人们最关心的是那两块盖板坠落的可能性,担心此时发生余震。有几个战士争着要上,我考虑再三,决定不让战士冒险,决定自己上去。

在战士协助下,我带着软绳爬上南侧的房顶,又借用梯子上到工房。避开最危险的两块盖板,踏着可靠楼板,哈腰向前移动,当移动到终端断裂处,十几米悬空让人感到眩晕,我赶紧趴下冷静一会,然后将软绳一头丢下,下面的人把软绳与细钢丝绳连接。我将钢丝绳提到屋顶,从夹缝中与大梁拴牢。另一头由专人接长钢丝绳,挂在汽车尾部。

我和其他人撤离到安全区域后,车刚开始缓缓移动,钢丝绳将要拉伸时,大梁随即倒塌一侧,连带着其他盖板相继坠落,发出连续的闷雷声,地被震得乱颤,尘灰弥漫了半个厂区。在场人为之一惊。为我刚才的举动捏一把汗 。不过总算把隐患排除,大家都松了口气。

救灾后期,现场出现了日产16吨黄色大吊车,这是我们救灾初期十分盼望的设备,这种吊车比起我们用的五吨“解放牌”吊车效率高出很多,人们围在四周议论着,“要是一开始有这个就好了”。人们多盼望国家工业早日强大起来啊。


6. 灾区国难财案件


随着对灾区环境的适应,部队在紧张繁忙的状态中,进一步加强日常管理,严明救灾纪律。尤其对灾区发国难财案件,及时严厉处理。我们在唐山救灾期间,几次清查是否使用灾区物资,甚至灾区的一张纸也不准使用,对违法违纪更是严肃处理。

如某团曾参加抗美援朝的政治处主任,将基层上缴的一盒手表隐匿,追查到头上,主任撤职,并送军事法庭,判十五年徒刑。这一典型案件通报全军,进行专题思想教育,自查自纠,引以为戒。做到扒出物品一律登记上缴,部队生活不挤占救灾物资,不侵犯灾区人民权益。

还有一起没有落实的案件,团里某炮连文书整理上缴物资,记清一块手表放在桌上,因急事离开了几分钟,回来表不见了。帐棚内只有指导员睡觉,没有人进入。团里很重视,组成专案组进驻连队,调查整顿。从掌握的材料分析判断,最大嫌疑是指导员。决定对指导员隔离审查,押回营房看管。

经过一个月对反复交待政策和启发教育,仍然没结果。最后团党委决定以个别复员形式,把指导员处理回原籍。一个多年先进连队出了这种问题,对全团影响很大。各连都引以为戒,吸取教训,在加强思想教育的同时,采取有效措施,对上缴贵重物品妥善保管,严格交接手续,避免此类案件。

由于在抗震救灾中事迹突出,我们二排立了集体二等功。


100炮连二排合影 (照片由作者提供。一排正中为叙述者。)


11月初,部队换成棉帐棚,要与灾区人民一起过冬。中旬突然接到命令,三十八军立即撤回保定。“四人帮”垮台了,保定地区的武斗问题需要解决了。为了避免惊扰唐山人民,全军在13日夜,离开了唐山。

我作为一名唐山大地震救灾亲历者,救灾过程至今难忘。让我格外难过的是,唐山大地震实在是震得太惨了,我们到得也晚了,我们二排辛辛苦苦在被震塌的楼里挖了那么久,只挖出来尸体,没能救出来一个活人。


后记:永远铭记

  
整理完父亲的资料,又翻看了父亲唐山籍战友李向东叔叔发来的相关文章和照片。黑白照片呈现出地震现场的惨烈,文章中讲述了当时条件的艰苦,唐山大地震造成24万多人丧生,1万多户家庭解体,7000多家庭全家震亡,留下了两万多名残疾人,以及四千多名孤儿。数十万人转眼变成失去家园的灾民。

在重大灾难面前,语言显得那样苍白,这里面有太多无法诉说的苦难和悲伤。

幸存下来的人需要温暖和慰籍,震毁的城市需要重建,于是12万解放军,4万医疗工作者,15万从全国四面八方赶来的救灾群众与百万唐山人民一起参与那次抗震救灾。

2008年7月28日,唐山地震纪念墙建成,纪念墙的建造者如是说:

“准确地说,地震纪念墙是个集体墓碑,名字就是灵魂,我们每刻一位震亡者名字的时,都是怀着敬畏之心对待,以严肃的态度用心雕刻,给死者的灵魂找到一个安息之所。”

“建设地震纪念墙是唐山人的特定需求,它给地震遇难者找到了家,这一个个看得见、摸得着的名字,能够让老百姓面对面与逝去的亲人交流,表达思念情感。让逝者安息,让生者安心!”


(唐山地震纪念墙。照片来自网络


四十多年后,有些当年参与救灾的军人已过古稀,重返唐山时,有人问,“看到那么多人死去,心里一定很难过吧?”老战士若有所思,然后说,“哭有什么用?唐山人没有眼泪!”

那是没有防护的救援,没有心理医生的疗愈,没有眼泪的悲伤。经历灾难的人坚强地走在重生的路上,迎来重建的唐山,重生的人。

就像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让我想起,唐山又名凤凰城。

我想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将他们的故事流传下去,让人们永远铭记那段历史。

资料片录像:44年前的国难 《唐山大地震》


【作者简介江澜声,七零后,坐标河北。医务工作者,研究文化与心理关系,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方方日记及接力读者。一枚园地耕耘者。


(本文编辑:夫妻肺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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