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风铃|这一天,我终于原谅了长期打骂我的父亲

风铃的后花园 风铃的后花园 2021-06-15


                                                                                     (图片来自网络)


我心里还有一个小小的愿望,我真想看到小花披着长发,穿着长裙,走在开满油菜花的乡间,任微风掀起秀发,任梅花落满南山。




 
这一天,我终于原谅了长期打骂我的父亲
一个从小忍受父亲家暴的80后女子的口述实录
 
口述:小花
整理:风铃
 

一、我的童年,和我父亲的打骂水乳交融


我叫小花。我这个名字,是上个世纪80年代,农村女孩特定的名字,也是一个时代所特有的标签。我的父母没多少文化,父母生下来我,对名字没多少考究,觉得怎么顺口怎么喊。我的母亲虽然残疾,但是喜欢养花,有一天清晨,母亲抱着我为花浇水,她喊“小花,小花,我给你喂点水,你们快快开花。”母亲喊“小花”的时候,我就微微点头,望着她。“小花,小花”,母亲抱着我,喊出来的名字像水洗过一样清澈,透亮。母亲兴匆匆地告诉父亲,就为刚出生一个月的我取名“小花”。


父亲对我的名字,提不起兴趣。从我出生的那刻起,就是父亲郁闷、焦虑的开始,也是我悲惨童年的开始。父亲重男轻女的思想很严重。据说,在我出生前,父亲经常去附近的寺庙拜佛,祈求我母亲为他生个男孩,好延续家族的香火。可是我愚昧的父亲却不知,生男生女不是我母亲说了算。听我母亲说,父亲和母亲之前生了一个男孩,当时我父亲欢喜至极,但是我母亲是脑瘫患者,不懂对孩子的养护,父亲大男子主义严重,对孩子的照料方面更是不闻不问。


我的哥哥才出生一个月,在大冬天里,早晨醒来,已没有了呼吸。儿子的突然离去,在我的父母身上,结下一辈子的疤。后来,我的母亲吸取了教训,我出生后,就交给我外公带。我在外公家里长到了五岁,我才回到了父母身边。


回到父母身边的第一天,吃晚饭的时候,我的父亲身体里的火焰,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引燃,对我劈头盖脸一顿辱骂,“你回来干什么,你早迟都是别人家的人。”我低着头,不敢看我的父亲。他继续说,要是有个儿子,家里就多了一个劳动力,还可以犁田耙田,样样都行。


我的母亲放下碗筷,和父亲争论,女儿又怎么了,女儿一样是我的心头肉。见我母亲在言语上反抗,我父亲二话不说,站起来给我母亲一个耳光。我的母亲拉着我,颤巍巍地走出门,走到邻居王婆婆家里避难。


我第一次见到父亲对母亲施暴,也第一次看到了父亲的心狠。


我知道,从那以后,我的童年,和父亲的打骂联系在了一起。我苦命的母亲,贫穷、残疾、没有文化限制了她的反抗。我的母亲只有选择隐忍,逆来顺受,向命运低头。

 

二、别人眼中的短发是潇洒、个性的代言,我心中的短发是耻辱的代言


我的父亲,对亲戚、邻居,客客气气,尤其是我对叔叔家的女儿,我的妹妹,非常好。过年过节,父亲给我妹妹发红包,买糖吃,可是对我,就像一张白纸,在上面看不到任何的玩具、糖果、彩虹和花朵,我只看到了无尽的苍茫和深不见底的苦难。


有一年春节,我很想像其他小朋友一样,得到家长的红包和礼品,我趁父亲心情好的时候,对父亲说,爸爸,我想要一个新书包。


“你的成绩那么差,人又那么笨。给你买书包是浪费钱。”我的父亲,从来不懂得迂回,尊重,保护女儿,和我说话,总是直言和伤害。我就是父亲的包袱,我甚至怀疑,和我朝夕相处的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我的亲生父亲。


听了父亲的一席话,我把泪水还给了眼睛。从此,我再也不在父亲面前提礼物的事情。


从我记事的时候开始,我就是一头短发,我很想长发飘飘,被风吹着,在我面前飘摇。或者高高扎个马尾辫,在操场上奔跑,神采飞扬。我欣赏《雪山飞狐》里的程灵素,有一头秀发,挂在背后,像个瀑布。因我的父亲喜欢男孩,我就必须要有男儿的打扮,长裤子、长袖子,尤其是火炉重庆,把我裹得全身都不自在。


我的短发,比梁咏琪的《短发》都短,短到了耳根,短到了我的伤感的童年面前。我把母亲给我的零花钱,用来买头绳和发夹,我虽然不能用,但我没事的时候就拿出来看一看。别人眼中的短发是潇洒、个性的代言,我心中的短发是耻辱、家暴的释义。


有一次期末考试,我考得不好,父亲看了我的成绩单,火冒三丈,把我推出了门,边推边骂,没用的东西,成绩也不好,做事情又笨,我生了一个废品。你和你妈一样的德性。

我妈说话本来就缓慢,她吞吞吐吐的说,你不要欺负——,我母亲的话没用说完,我的父亲一个巴掌,就拍到了我母亲的脸上,也打在了我的心上。


这一次,彻底把我激怒了,我多年积压在心里的暴风雨,噼里啪啦从我身体里翻滚出来。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洪荒之力,我跑到我父亲面前,用力给我父亲抽了两巴掌。我边打边骂,边骂边哭,我的嗓门高过知了的声音,要你欺负我妈,要你欺负我妈——我父亲怔怔地望着我,目瞪口呆,久久说不出话来。


说完我把我父亲推出了门外,把门重重地一关,然后反锁。我从门缝里看到,我的父亲沉默了很久,望着天空发呆。活该,这是你的报应,要你欺负我和我妈。我在心里不停的默念。


打在父亲的脸上,疼在我的心上。不知道父亲打我和我妈的时候,会不会有这样的感觉。从那以后,我家风平浪静了几个月。我以为我对父亲冒犯的行为,会让父亲逆转,但是我错了,我父亲的脾气不但不好转,反而变本加厉。成年后,我经历了很多事情,我才理解,一个人生命中的性格,是一个人的染色体,是无法改变的。


我父亲的暴躁、自卑、强势,和他小时候的遭遇是分不开的。我的爷爷奶奶,在我父亲八岁的时候,双双离逝。我的爷爷奶奶成分不好,我的父亲从小遭人白眼,又过早成了孤儿,在叔伯家长大。长大后,到了成家的年龄,很多女子都看不上我的父亲,因我父贫寒,又是孤儿,再加上我父亲其貌不扬。后来,我父亲退而求其次,找到了我的母亲,只有和残疾人组合家庭,我的父亲才不会打光棍。只有放低自己找残疾人,我的父亲才能凸显出他健全人的优越性。从此,我的家里,我的父亲,一个人说了算,没有人敢反驳,也无人敢多说一个不字。


有一次,我的母亲把菜炒糊了,我母亲把菜端上桌的时候,我父亲把菜盘往地下一扔,对我妈一阵毒打——用手捶我妈的背,用皮鞭抽我妈的腿。“你就是个废物,什么事都做不好。“父亲边打边骂,我用力去抢父亲手中的皮鞭,可我哪是父亲的对手,他连同我一起打。我把我妈抱着,皮鞭打在我的腿上,每一条伤,就在我心里刻下一条痕。我家里的打骂声惊动了邻居的王婆婆,王婆婆走到我家门口,对我父亲大声怒吼,你住手,不要打了,她们可是你的家人啊。


别人越劝我的父亲,我的父亲打得越带劲。后来我父亲打累了,骂累了,就气冲冲地跑出去,半个月才回家。我的母亲是苦瓜的种子,结出了我这样的苦瓜。我的母亲的根基不深,但是一直用手把我托住,把她细微的,刻在她生命底座上的爱,为我和盘托出。


三、每一条道,都是一条枷锁,把我锁在里面,形成恶性循环


九十年代,技校是我们那一代人的出路之一。我初中毕业后,本有机会上电力技校,学校在重庆主城,我把想法对父亲说了,他一口否定。父亲说,重庆那么远,要花很多钱,你读不出来,技校就算了,就在镇上读高中。父亲的一席话,让我没入海底,也让我的人生之路,越走越狭窄。


我在镇上读高中,学费不高,一学期两百多元,也不需要父亲奔波坐船坐车送我到重庆。这对父亲来说,是最好不过的选择。但是我本来成绩不好,底子差,上了高中,我跟不上老师的节奏,成绩一落千丈,尤其是数学和物理,经常考不及格。我越考不好,父亲就越骂我。父亲越骂我,我的心情就越糟糕。每一条道,都是一条枷锁,把我锁在里面,形成恶性循环。


我对父亲由抱怨变成了恨,我到同学家去玩,同学们的父亲都不像我父亲那样对子女如此残暴,如此苛刻。我好羡慕同学们有一个温馨的家庭,我不期待父亲能挣钱把家庭变得富裕,我只想过平静的生活,不要吵吵闹闹。我只想让父亲对母亲好一点,不要在残疾母亲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


高考的分数线下来,我成了失败大军中的一员。父亲就想到为我找婆家,早早把我嫁出去,我就不会在家混饭吃,也不会成为父亲眼里的无用之人。父亲越是强势,我就对着和他干。他想把我嫁给又老又丑的男人,我偏偏去找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男人。于是,我离家出走大半年,直接搬到男方的家里居住。


我能想象,我离家出走后,我的母亲在家一个人孤军奋战,不知会挨父亲多少鞭子,不知会忍受多少凄风苦雨的日子。但是我的翅膀没有变硬,我的基础还不牢,我无法拯救我的母亲,我只求自己快快安稳下来,把我的母亲接过来和我一起居住。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我的母亲,我那苦命,可怜的母亲,没有享到一天的福,就被命运之手带进了天堂。那是一个黄昏,我的母亲突发心肌梗塞,摔倒在家门口。当时我父亲不在家,母亲不知摔了多久,被邻居发现后,立即通知我父亲,一起送我母亲到镇医院。抢救了两天,我的母亲丢下了我和父亲,结束了这凄苦,短暂、悲凉的一生。


母亲走后,原本粗暴的父亲,一夜间变老了。他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吃不喝整整两天。以前家里还有他辱骂、殴打的母亲,现在他独对空荡荡的墙壁,不断捶打自己的胸膛。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女儿,他喃喃自语,对着夜凉如水的星空,对着灶房屋的上空那一缕孤零零的炊烟。


我在心里暗自嘲笑父亲,你的报应来了。你不珍惜我妈,我妈生前你要骂她打她,现在我妈没了,只剩下你一个人,我看你怎么办?这是上帝对你的惩罚,你好好反省吧。


办完母亲的丧事后,我离别父亲,回到了婆家。我有大半年都没有主动联系父亲,我的父亲也没联系我。但是这大半年,是我最揪心的大半年。我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我越来越担心父亲。万一父亲像我母亲一样摔了怎么办?万一父亲饿坏了怎么办?我的父亲不会做饭,他吃饭怎么解决?但是,我的脑海里回放着我父亲按住我的头,撞向墙壁的画面,回放着父亲抓扯我母亲头发,用皮鞭抽我母亲的画面。


一种是现实的生活,我经历过,我疼痛过,我绝望过,我仇恨过。一种是我对父亲的担忧。现实的生活呈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就会变得冷酷,绝情、真实,胜于电影里的画面,这时,就会弱化我对父亲的担忧。这是你自己造成的,你早的时候去哪里了,你现在悔恨也没有用,悔恨也变不回来我的母亲,悔恨也无法烫平你对我童年造成的伤害。我就是不理你,我看你老了怎么办?让你一辈子孤苦伶仃。我心里出现了一阵阵报复的快感,就像河里荡起的涟漪。


可是,我嘴越硬,我的心灵就越柔软。两股力量在我身体里面拔河,它们无法并肩前行,也无法势均力敌,我被我的柔软打败,我被我对父亲的牵挂、担忧打败。


四、当我走在岸边踏浪,我就能看到浪花如此迷人和美丽


我跑到镇上,拨通了父亲的传呼。一次不回,我就继续等,继续呼叫。我等了一下午,等不来父亲的电话,我心急如焚。我的父亲不会不理我了吧?我的父亲是不是生病了?我的父亲不能有事,我已经失去了母亲,我不能再失去父亲。夜色昏暗,从镇上到我老家的班车,早已收班,我就步行,哪怕步行好几个小时,我也要赶回去看我的父亲。


生活就是这样,当我游进生活的海底,我被卷入了漩涡,会呛得我喘不过气来。当我走在岸边踏浪,我就能看到浪花如此迷人和美丽。我看到了父亲除了暴跳如雷,也有善良、温柔,有情有爱的一面。


父亲见到我,先是吃惊,楞在那里不说话,随后脸上开出了花。“你回来了。“虽然语气平淡,但我听出了欢喜。父亲打开抽屉,取出用盒子包着的一条裙子和项链,递到我的手上。“这是我送你的礼物。“我接过父亲买的礼物,这是我今生最想要的礼物,也是父亲送给我的第一件礼物,我泪流满面。我看到了一个强势、冷血、暴力的父亲,一个从不说爱的父亲,骨子里的温柔。


我在家里陪了父亲一周。陪父亲上坡去看了他种的广柑林,也和父亲一起去看了在山上长眠的母亲。父亲在母亲的坟前长跪不起,父亲长久的沉默化为了他对母亲的虐待的省悟与悔恨,思念与牵挂。


我劝说父亲,有合适的,就找一个老伴,为我找一个阿姨,这是为了自己,也是为我。看着我父亲头顶的白发,那是生活的风雨在他头上画的符号,父亲眼角的皱纹一天天加深,那是生命的霜雪盖在他身上的印记。父亲对我长时间的折磨和打骂,纵然对我童年,对我的精神造成了不可逆转的影响,


但是父亲给了我生命,我一直把这个伟大的,神圣的关于我的生命的来路,在心里反复的惦念与回味。昔日的伤也好,悲也好,苦也好,痛也好,都被时光覆盖,变得黯淡无光,它们连同我的抱怨和憎恨篡改为我对父亲的爱与牵挂。

 

后记:小花的事例,我请教了上海的心理咨询师晓湘。晓湘说,一个人自身有愈合伤口的能力。就像身体受伤,被割开口子流血了,身体会有自愈的能力。心理创伤也会有一定的自愈能力。


晓湘继续分析,文中的小花其实到现在依然会很纠结,在恨和爱两方很难取舍。其实很多时候孩子遭受父母非常人的虐待后,反而在成年后会因为父母一点点的好,把这个好扩大,这样自己心里也能好受些。懂得取舍和面对不堪,需要的勇气也许比乐观更难。


如今,小花的父亲为她找了一个阿姨。小花每个月回一次老家,看望父亲和阿姨,他们在小镇上过着云淡风轻的日子,小花说,人老了,父亲也没有以前的强势了,脾气有所收敛了,和她心中想要的父亲形象越来越接近了。看着如今患帕金森综合症的父亲,越来越瘦弱,病魔在父亲的身体里撕咬,她无力又伤悲。


小花的婚姻,从原生家庭的暴力、冷酷,陷入了婚姻的冷暴力泥潭。不过,她今年上半年绕过了婚姻这口井,她已和丈夫协议离了婚。


小花和他父亲一样,好强、不甘示弱,但她生命的底座充满了慈悲与善良,正直与乐观。我相信小花有对抗生活碾压的能力和心灵成长的能力,也祝福小花的人生,越走越开阔,越走越顺畅。


我心里还有一个小小的愿望,我真想看到小花披着长发,穿着长裙,走在开满油菜花的乡间,任微风掀起秀发,任梅花落满南山

(写于2020/8/14)


(风铃于红原)




作者、简介

风铃,医院工作人员,喜欢落日,荒原和星空。


更多阅读推荐

刺猬|一路向南,触摸天堂

风吹沙|爱,是一切治愈系

冯菊|我和我的残疾母亲

菊子|一个靠自己的双手为四个孩子托起希望与爱的80后女子的真情实感

风吹沙|离开时,我们千万要记得告别

风铃|归园笔记(二)

三少爷的剑|夜风

刺猬|一个人的城







扫二维码|关注我们


诗意|人文|美学

微信号|641037688

投稿信箱:641037688@qq.com


“在看”我吗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