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菊|我和我的残疾母亲
（我的母亲《右一》，她的笑容如花，她的心地善良，图片由冯菊提供）
我和我的残疾母亲
冯菊|文
一、母亲突发疾病
我很久以前就有这种想法，想用文字的方式来记录和回忆我的母亲，她虽然很平凡，也带有残疾，已经离世十一年多了，但是在我心里她从末离开过我，还是那样无私的爱着我，疼爱我。
我的母亲于公元一九五二年阳历二月二十五日卯时，出生于重庆市长寿区但渡镇一个普通的工人家庭。我的外公是发电厂一名普通的工人，我的外婆没有工作。我母亲出身的时候是健全的。我母亲在一岁多的时候，一个三伏天的午后，我外祖母离世。由于我外祖母没有女儿，母亲的出生，让我外祖母甚是欢喜，视她为掌上明珠。外祖母临终前交待过，她的葬礼上必须要有这个生前最疼爱也是唯一的孙女在场。
那天，送外祖母去下葬的队伍里，有我年幼的母亲。我母亲的残疾是天意弄人，就在送往外祖母下葬的途中，由于是三伏天，干旱多日，突然乌云密布，天降暴雨，我那一岁多的母亲，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淋湿，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止。
我母亲烧到不省人事，在露天坝，露了三天三夜以后，大家都以为我的母亲夭折了。我外公发现我母亲没有断气，还在大口呼吸新鲜空气。我外公做了一个重要决定，把我母亲抱到电厂职工医院去抢救。医院的院长见状，临时调来了一个专家，专门给我母亲治病。
当时医疗条件很差，医生给我母亲注射了一针吗啡针，还抽了三次脊髓，才把母亲的高烧退了下来。母亲保住性命，但是脑膜性后遗症，伴随了母亲的一生，也影响了母亲的一生。
从那场大病以后，我母亲三岁多才学会直立行走，但是走路也是像婴儿蹒跚学步那样，摇摇晃晃，很容易被摔倒，语言吐词也不清楚，说话总是慢吞吞的。稍微激动，半晌吐不出一个字来，但是我母亲头脑清醒，智力也正常。
正因为如此，我的外公，外婆，特别疼爱她，为了给母亲治病，花光家里所有积蓄不说，欠了医院的治疗费用，用三年多的时间才还清了。
二、外公替我母亲，去民政局拿回了结婚证
而后，外婆又陆续生了我姨，和我两个舅舅。姐弟四人，母亲的童年是在外公外婆的关爱下成长的。我外公养了一些鸽子，是专门为给我母亲补充营养才养的。我外公舍不得吃，但是每天给我母亲吃鸽子蛋，有时还把鸽子加上天麻蒸来给我母亲吃。
外公还有一个爱好，当然这不是一个好的爱好，就是闲暇之余喜欢打猎，因此我母亲吃过一些野味。外公仅仅是想给我母亲补充一点营养。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哪里还想到保护生态环境的重要性，只知道能吃饱一顿饭不错了。
我母亲成年以后，根本没想到结婚生子，因为她知道，她有残疾，没人会真正对她疼爱有加。我母亲的想法只是想有一份工作养活自己，但是我母亲处处碰壁，用人单位看见她，觉得我母亲其貌不扬，又没啥文化和一技之长。
我母亲想自食其立都没机会。
日子照旧，太阳照常升起。母亲25岁那年，外公的同事，张大婶，李大妈的，在外公面前说，你看你大女儿，都25岁了，还呆在娘家，你不可能养你这个女儿一辈子，还是把你女儿嫁出去嘛！我外公心想，家里还有几个子女，还有个疯婆子要养（我外婆是文化大革命期间，被逼疯的），他的压力很大。所以我外公不得不思考，把她的大女儿嫁出去。
有了这种想法后，机缘巧合下，有人给外公搭话了，有个和你女儿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很适合你女儿，那个人后来成为我父亲。我母亲和我父亲只见过几次面，短短一个月不到，就在外公的张罗下结婚了。
我母亲说，拿结婚证那天，还是外公替我母亲，去民政局拿回来的。
三 外公把我养到了九岁
我母亲和父亲，于1977年国庆节那天喜结良缘。在婚后的三十二年里，我父母亲没啥感情基础，我父亲是健全人，母亲是残疾人。我父亲家境贫寒，加上我的爷爷奶奶离世得早。我父亲和母亲认识的时候，我的父亲是孤儿。我父亲内心自卑，才勉强同意和我母亲的婚事。
我母亲一共生育三个儿女，但是只养活我一个。第一个孩子，我母亲难产，当时医疗条件有限，我母亲生产时大出血，差点连命都没有了。看着刚出生的死婴，我母亲泪如雨下。后来，我母亲又生了一个女儿。农村条件差，没奶吃，也没钱买奶粉，我姐姐存活了四个月后也夭折了。
事隔一年，我母亲生下了我。在生我之前半个月，我母亲遭遇了一次溺水，如果当时不是有村里的人发现得早，有两个好心村民，把我母亲救起来，哪里还有我来到这个世上的机会。
所以我经常安慰自己，我自己就是贱命一条，风雨扛得住，不怕死。
我的父母吸取了两个孩子没养活的教训，我母亲含泪把我交给了我的外公带。我从出生到九岁，都是由我外公把我一手带大的。我没吃过一口母乳，不知道母乳的滋味。但是鲜牛奶和玉米糊，一样都没少，我外公既当爹又当妈，把我养大。我外公视我如珍宝，把我养得白白胖胖的。我也很懂事，如果我再生病的话，就是雪上加霜。所以，我很争气，我很少生病。这是老天在眷顾我，也在眷顾这个苦难的家庭。
九岁以前，我在外公家里。母亲每天都会来看我，为我弄好吃的，还给我买喜欢吃的零食。在我记忆里，80年代零食品种特少，果丹皮，花生酥，山楂片，棉花糖，话梅，宝塔糖，这几种零食，我母亲交换着买给我吃。每到过年，母亲不光让父亲给我买新衣服，还会给我买好多的烟花，当然也少不了压岁钱。虽然很少，但饱含着父母对孩子的爱。
四、母亲说，帮助别人等于帮助自己
我父亲虽然是农民，也是孤儿，但和我母亲结婚后，只做了三年农活。因国家土地政策进行调整，不搞大集体，做工分，分粮食，土地包干下户，每个人分点田土，上点公粮，剩下的就是自负盈亏。我出生后，家里用钱的地方很多，一座大山压在我父亲的身上。
我父亲虽没啥文化，但是头脑灵活。在外公的支持下，我父亲学做生意，摆地摊卖百货，开早餐店。由于当年的电厂，发电量不够，相临的两个镇上居民，需要用无烟煤来供给日常煮饭，烧水。我爸抓住机遇，为镇上的居民送无烟煤，还雇佣了一个员工一起送。可惜，好景不长，由于竞争大，我父亲做生意赔了本，后来只能做点小生意补贴家用。
因家里经济条件不好，加上父亲觉得养活我和母亲很是艰难，本来就没啥感情基础的父亲，导致他性情大变。我父亲心情不好的时候，经常殴打我和我的母亲。我父亲挣到钱的时候，对我娘俩不错。没挣到钱的时候，就是拳打脚踢，扯起我头发往墙上撞，用橡皮水管来抽我和我母亲，我娘俩经常是红一块，紫一块的。我们母女俩抱在一起痛哭。
我母亲虽是残疾人，但是对我的疼爱是我这辈子都抹不去，忘不了的。我小时候，母亲为了我能有一个好身体，家里养的鸡，生的蛋，只给我一个人吃。每天清晨，母亲把几颗核桃仁，花生，加上黄豆和大米，用一个很小的石磨，给我磨五谷豆浆给我喝。母亲还经常煮烧白和粉蒸肉，这是母亲的滋味，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我母亲最拿手的一道家常菜，也是我最喜欢的红烧肥肠，我现在想起都流口水，只可惜现在吃不到我母亲亲手弄的这道菜了。
我母亲喜欢织毛衣，我把毛衣珍藏着，放在衣柜里，也放在我的心上。
我母亲不光在生活上精心照料我，在精神上更是“富养”我。母亲教育我，做人要正直，善良，学会吃苦，人穷要有骨气，没骨气的话会被人瞧不起。我母亲本来自己都是残疾人，为了言传声教，我和她去街上赶集，看见有残疾人或者流浪的乞丐，还有疯子，她都会给予很微薄的帮助。我有时就问她，妈妈，我们都这么可怜，为什么我们还要捐钱，捐物给别人呢？这个时候，我母亲总是面对微笑，不紧不慢对我说，我们虽然过得不好，但是也比他们过得好呀，帮助别人等于帮助自己，为什么不学会帮助别人呢？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是傻傻的点了点一下头。
五、外公去救母亲的路上，遭遇车祸离世
1992年1月17日的一个傍晚，我母亲在家洗衣服，准备去晒（我家三口人只是住在15个平方米的一间平房里，没有专门的阳台晒衣服，只是在坝子里用竹子来搭的简易晒衣杆上，八九十年代的平房就是前面一栋，后面再更高一栋，两栋房只是隔着一个院坝和一个宝坎，宝坎下面还有一条阴沟，用于居民用水，相当于现在房屋的下水道）。母亲在晾衣服的时候，不小心踩滑了青苔，直接掉入前面那栋房的阴沟里。头部受伤，鲜血直流。当时我只有11岁零4个多月，从末见过这种场景，我吓得哇哇大哭，还是邻居们把我母亲扶起来，我马上去找我姨，她家就住在前面那一栋房里，我本来是想让她带我母亲去医院医疗，结果我姨父和她吵架，威胁她如果带我母亲去医院治疗马上和她离婚，她一听我姨父这样说哪里还管得了自己的亲姐姐。
我情急之下，马上四步台阶当一步，奔命的跑到外公家，去找外公和小舅求助。我外公和小舅一听，立马放下碗筷，拼命地跑到我家。外公当时快70岁了，走得慢一些，我和小舅跑得快一些，等我俩跑到家，我父亲那时已经从外面回来，早已把我母亲送进医院了。我们松了一口气，哪想到我外公救女心切，在来医院的途中，遭遇车祸，一句话都没留下，在当晚送往县医院的途中离世。哪一年，我外公69岁。
我的心在滴血，我可怜的外公，我还没有长大，我还没孝顺你，你就离开了我。外公的离世对于我们这个家庭来说，无疑是沉重的打击，外公对一家人的经济援助，也就此中断。
六、我偷吃安眠药不省人事
1985年五月底的一个上午，我好奇心强，趁我外公不注意的时候，和我姨家的女儿，我表妹，搭起板凳，去偷吃我外婆的安眠药（我外婆是精神病患者，如果不给她服用安眠药，她睡不着觉，还在家里不停的唠叨）。我把那瓶药拿到以后，和我表妹抢着吃，我抢到了4颗，我表妹抢到一颗，她当时只有3岁多一点。
等我外公发现时，我俩已经把安眠药吞进了肚子里。最开始吃了还是没事，等到快中午的时候，我出现头晕晕沉沉的，只想睡觉，但是意识很清醒，我听见我外公叫我吃午饭，我就是睁不开眼睛，没过多久我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好久，我才苏醒了，已躺在病床上，输着点滴。那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住院。恍惚中，我外公对我父母说：醒了，孩子醒了。
我表妹吃午饭时头脑是清醒的，我姨以为她没事，下午两点后上班去了。后来是我母亲，看见表妹也出现了症状，急急忙忙一个人，把她送进医院洗肠，输液，直到我姨到了才离开来看我。
那天因为救我，我父亲给客户打好的无烟煤被偷了400斤，我家赔了400斤煤炭钱。这件事已经过去35年，但是我永不忘记，父母对孩子的爱，是那样的无私与纯洁。
七、母亲的离世，让我彻骨的寒冷
我外出打工后，家里有了起色。当时我年轻不懂事，不听我父母劝告，执意非要选择和我前夫走到一起。我婚后，住在婆家，虽然相隔不太远坐车半个小时，但是毕竟我也有个家，要照顾小孩，所以陪我母亲时间越来越少。
我母亲去世那天，我和我大儿子，当时我女儿还在我肚子里没有出生，去镇医院产检，我才知道母亲患了严重的高血压。那是2009年5月17日的下午，我母亲突发脑溢血，在送往长寿区医院途中离世，享年58岁，我母亲的生命划上了句号，我的思念却无止境。
当时在医院急诊部，医生说我母亲已经走了，我不相信，我去摸她的手，那种无法形容的冰冷，让我痛彻心扉。我父亲赶忙联系火葬的车，我坐在区医院外面的椅子上痛哭。很多来医院就诊的病人及他们的家属，都来安慰我，叫我不要过分伤心难过，怕影响到腹中胎儿。我强忍住悲伤，为了不让我的孩子有任何闪失，我把眼泪往肚里吞。
我简单处理完母亲的丧事，我于母亲亡故一个月零5天后，顺产生下我的女儿。
我母亲虽然活得短暂，也很悲苦。但是她的音容笑貌，我铭记于心。任何时候，我母亲面带微笑，说话很轻言细语，还遭遇我父亲几十年的家暴和背叛，她依然大度、宽容、善良。母亲为了给我一个完整的家，逆来顺受，把最无私的母爱，全给了我。
愿我的母亲在天堂一切都好！这就是我那虽平凡，还有残疾，在我生命中最值得尊敬的人。
母亲虽离我远去，但是永远活在我的心中。
（这是作者的母亲，那么纯洁善良，那么慈悲有光，图片由作者提供）
编后：我的姐姐冯菊写完文章后给我发来信息。她说，含泪写完这篇回忆录，注定今夜无眠。她觉得现在的处境对不起母亲。她的母亲生前，没有享受女儿对她的爱。母亲走后，我姐姐每一天都在追悔中度过。疾病和意外，不知道哪一个会先来。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愿活着的人，更加珍惜身边的人，愿在天堂的伯母安息。
菊子在一枚园地作者群的群友的鼓励下，昨天写了第一篇文章。菊子|一个靠自己的双手为四个孩子托起希望与爱的80后女子的真情实感。她白天在快递店上班，晚上重拾文学梦，写下回忆文章。这是精神的静养，也是生命的成长。（风铃）
作者（右一）和高中好友，摄于邻封像馆，1999年
作者 · 简介
冯菊：重庆人，高中学历。一个靠自己的双手为四个孩子托起希望与爱的80后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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