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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琳:极端的爱与极端的恨——品读苏童作品《米》

风铃的后花园 风铃的后花园 2021-06-15


极端的爱与极端的恨——品读苏童作品《米》


冯琳|文

 

看了苏童的小说《米》,看了一半,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找电影《大鸿米店》来看,电影看了一半,电影对恶的视觉冲击力让人不忍继续往下看,于是又关掉电视,继续看原著《米》。电影比《米》更狠,把主人公五龙渲染得毫无人性,全身都是罪恶,纯属是一个心狠手辣的破坏分子。电影是对原著《米》的摧毁,对苏童笔下两个经典的意象,火车和大米的损坏。


《米》以火车开始,也以火车结束。火车是主人公五龙的梦想和天堂,它带着饥寒交迫的五龙离开故乡,走向远方,也能在五龙万念俱灰,只剩下残破的身体和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载着他返乡。他想衣锦回乡,想在家乡人崇拜、好奇、羡慕的目光中走在故乡枫杨树村的小路上,走在大米地里和自己为自己建的物欲和精神欲望的“宫殿”里。可是五龙带着全身的罪恶,带着奄奄一息的自己,无法抵达故乡,而在通往故乡的路上,死在了火车上,也把自己的一生,埋进自己编织的欲望和扭曲的,极端的罪恶里。


(电影《大鸿米店》剧照)


这是一个残忍的故事,也是一个挑战“岁月静好”的俗世的美好生活的故事。记得苏童的一次访谈里说过,文学与记忆的关系,无非就是在记忆的百宝箱里梳理,形成各种文字。苏童的童年是动乱的年代,童年的不美好在他心底打下了很深的烙印,他的小说里弥漫了阴暗、沉重、暴力的底色,《妻妾成群》如此,《米》更是如此。人的善与恶,是对等的,没有绝对的善,也无绝对的恶。人的善转向恶,是有条件的,它来自于一次对尊严的践踏,对人格的侮辱,一次在“腹中空得要流出血来”想找食物吃,但必须对着恶霸阿保喊一声,喊多声“爹”,才能让食物与胃撞击。喊了爹,吃了一口食物后,还必须被阿保又一次践踏,在生拉活扯中强行灌酒,一灌就是五瓶,直到把自己喝得伶仃大醉,喝得天翻地覆,喝得只剩下黑茫茫一片才肯罢休。这是五龙初入城里,遭遇的第一层有损尊严有损人格,像狗一样被人羞辱的恶。


(电影《大鸿米店》剧照)


五龙的第二层所受的践踏,是“大鸿米店”给予的屈辱、压榨和心灵的摧残。冯老板和大女儿绮云的冷嘲热讽,还有小女儿织云对他的各种挑逗、谩骂,让他在这个家庭里下苦力的同时,感到了里里外外坏到骨子里的悲凉。冯氏三口人,没有一个能正眼看他一眼,他们三父女,每一句说出的话,就像放箭一样,表面上看起来云淡风轻,实际上每一次都是对五龙的刺伤。刺伤多了,就结成了疤,疤在心底蔓延成火,一把要把“大鸿米店”和曾羞辱过五龙的人的大火,这把火要一直燃烧,把所有的人都葬身火海。冯老板把五龙当成了流浪汉,从最开始就没有把五龙当人看,但他忽略了五龙有反骨,他善于记仇,他心胸狭窄等人性的另一面,他在自己种下恶果后,让“大鸿米店”最终走向毁灭的惨剧。


五龙所遭受的第三层恶,是精神和肉体上的极端的罪。在织云分不清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时候,冯老板让下人五龙娶了自己的女儿织云,让织云和孩子名正言顺。在五龙和织云的新婚之夜,他收到了当地恶霸六爷派人送来的新婚礼物——阿保的“人鞭”,这是对他尊严的又一次践踏和洗刷。当自己当上了冯家的女婿后,冯家人根本没把五龙放在眼里,继续对他颐指气使,把他当作下人用。冯老板和大女儿怕五龙报复,就先下手为强,秘谋船老板对五龙进行刺杀,可惜冯老板给马仔的钱给少了,只伤害了五龙的一个指头。没有被害死的五龙,对“大鸿米店”进行了一次血的清洗和把心中的复仇演变为火山爆发的状态。


(电影《大鸿米店》剧照)



米是圣洁的食物。五龙对米的热爱超出了寻常,嚼着生米吃抵抗饥饿,把自己关在米仓里睡,在米堆里想象着身体的情欲,甚至用白花花的大米去折磨织云、绮云和妓女们的身体。他在临死的时候,放进木盒里的不是黄金不是地契,而是米。在返乡的途中,五龙带着装满整整一节火车车皮的大米,让他一辈子也吃不完的大米。他把米爱进了血液和骨头里,也把米看得和呼吸一样重要。五龙对米的执念让自己在米中活着,也在米中死去。整部小说紧扣米,这个让饥饿的人不再饥饿,让精神的荒芜不再荒芜的大米,这个在东北作家任林举《玉米大地》中,进行过诗意的表达,像来自时间深处的一种问候,一次赞美,永远青葱的大米,在苏童的笔下,是对罪恶的观照,对这片大地上充满欢喜与悲忧的大米的一次洗礼。整部小说,与其说全是罪恶,全是难以忍受,让人窒息的故事叙述,不如说还好有米,有米的呼唤,米与天地的关系,米的燃烧,米的大与小,米的智慧以及被米磨出来的日子。这是整本书里,唯一的温情。米的干净与人的猥琐、可恶、残忍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人吃下去的米管不住自己的思想和精神,管不住自己残暴的双手,在极端的爱与极端的恨里,在极端的纯洁与极端的恶里,人的可悲、可怜、可耻、可恨的一面暴露得体无完肤。


五龙是从枫杨树村走出来的“糙米”,米在故乡洪水的浸泡下变得粗糙、腐烂,但尚存乡野的本真。他被火车投入到城市的洪流中,看着“大鸿米店”白花花的米,堆成了鲜亮的衣服、口红、轿子和房屋,堆成了有钱人的生活。也因为米,他看到了饥饿的人群不顾脸面,不顾廉耻,一窝蜂的争、抢、吵的混乱的场面。米能让人活着,米也能让人的心异化为一头猛兽,把城市吞没。城市不但没有被五龙吞没,五龙反而被自己的冷酷、粗暴、仇恨变成了一颗没有情感,冷血的,浑身变烂的“糙米”。



“她觉得人活着其实是孤独无援的。他们都会在屋顶、墙洞或者地板下藏匿一只秘密的钱盒,他们的一部分在太阳下行走,另一部分却躲在黑暗的看不见的地方。”看不见的地方就是人心和人性。人性的被破坏,就是无处次对人的摧毁和践踏。苏童比电影《大鸿米店》更狠,狠得残酷、狠得把阴暗、仇恨、暴力、血腥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狠得在柔软、纯净的大米上加入以恶治恶,以行恶为乐趣的丑陋行径。《米》写的是米,又不是写的米,是反映在大地上纯正的事物下,笼罩的复杂的人性。


“城市就是一只巨大的烟囱”。主人翁五龙的恶,是社会、城市与城市里的人,给予的。从一出生,他就是孤儿,他的爹娘死于大饥荒。他在乡亲们眼中“就是一条狗”。后来,他离开了村庄,来到陌生的地方,城市与社会给他的最后的美好想象都没有,而是把下水道里的污垢全部泼在他一个人身上。当无数次的恶强加在一个人身上后,他不再容忍与懦弱,不再谨小慎微与沉默寡言,他要反抗——他的心理面积全部是阴暗与扭曲,杀人与放火。于是,他放大了自身的恶,才让“大鸿米店”一家三口、阿保、六爷被他恶的皮鞭,狠狠抽在身上,直到生不如死,直到荣耀、生命与家族的毁灭。苏童真狠,全书中没有一个善良、温情、有正义感的人,整部小说被沉重、阴暗、杀戮充斥着,就连五龙的两个儿子身上,浑身都沾满了血腥、恶和恨。


(电影《大鸿米店》剧照)



人生浮浮沉沉,是一场游戏。在得到与失去之间,五龙丢失了自己。孤儿五龙,在城里扎根,开枝散叶后,有了自己的亲人,他把自己的亲人一个个亲手埋葬,只留下残缺不全的躯体。城市不属于自己,城市是吞噬自己梦想和美好生活的陷阱。当所有的一切都飞灰湮灭后,他要返乡,他要在属于自己的那片土地上,让自己死掉。五龙最后剩下什么?他什么都不剩下,连最后一口气都不会等他抵达故乡后消失。他只剩下两排金牙,两排他自以为不会腐烂的金牙。可是火车终究抵达不了他的故乡,他客死他乡,他在生命中最后吐出一个“米”字后,倒下了,米也让他罪恶的灵魂倒下了。苏童真狠,狠得让五龙死在了路上,狠得五龙想与故乡亲近,想让自己在故乡入土为安都实现不了最后的心愿。这也是苏童写米的美学价值,任何人和事如果按照预想的,既定的规律来规划后,反而会缺少一些什么?月缺的时候,岂不是另一层意义上的圆满?


米让大地振奋,也让人的胃管住了自己的身体。米给人精气神,也摧毁了人的生命。故乡与他乡,城市与乡村,火车与米,人的善良与罪恶,苏童不过进行了重塑,进行了提炼,进行了追寻,进行了淋漓尽致的呈现。

(写于2020年12月8日)


作者冯琳:重庆某三甲医院工作人员,喜欢落日、荒原与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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